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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席地而坐 (山水间间)


  “我叫方晟生,年方十九岁。”方岐生到底还是不能将自己的事情全盘托出,他说了自己的假名后,问道,“你呢?”
  方生生?聂秋那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方岐生是叫这个名字,还在想一个武功高强又冷静稳重的男子为何会取个这样的名字,所以当聂秋再次听到这个假名后,差点没忍住笑了出来,他答道:“聂秋,刚满二十。”
  方岐生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总觉得自己从哪个地方听过。不过印象不深刻,或许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偶然听说了同名的人而已,方岐生便没有多想。
  聂秋接过方岐生的剑匣,沉甸甸的感觉让他顿时觉得有些新奇。
  他是许久没碰过方岐生的剑匣了。聂秋以前疑惑过方岐生是怎么做到同时使用四柄剑的,后来交手的时间多了,便发现景明和残风这两柄剑较重,池莲和乍雪偏轻,方岐生使双剑的时候一般使的池莲和乍雪,使单剑的时候则主要用的景明和残风。
  通往皇城的驿站到了,马车外的车夫探头进来问了句:“公子,要下车吗?”
  聂秋手腕一翻,将残风那柄剑收回了剑匣中,抬头对车夫笑了笑,“不了。”
  前世他这时候就已经下车离开了,而现在他还不想这么早就回到皇城。
  再往前的那个驿站是专门租借耐力好、耐热耐渴的马匹,一般人去那里都是准备去西北荒漠的,方岐生见那车夫退了出去,便问道:“你也是要去西北的?”
  聂秋本来没有仔细想方岐生是要去哪里,此时听他一说就想起了西北的青龙门,想来方岐生昨夜虽然被季望鹤派来的人刺杀,但他还是不准备改变自己的路线——先是青龙门,再是白虎门,朱雀门,玄武门。当初的镇压四门一事,在江湖中可是闹得沸沸扬扬。
  他暂时还没想好自己要去哪里,方岐生问后,聂秋思索了片刻,觉得去西北见见大漠戈壁风光似乎也不错,便点了点头。
  “那我们可以同路,到了西北再分道扬镳。”方岐生以茶代酒,举杯说道。
  聂秋顿时就想起上一世方岐生的那句“如果不是赶时间,我定要和你比试一番”,他之前还以为方岐生是客套话,现在一想才发现方岐生什么时候说过客套话了,他每句话都不掺半点夸张的假话在里边的,说是想和聂秋比试一番就真的是想跟他比试。
  聂秋知道自己现在和方岐生的武功确实是如他所说的不相上下,真要打起来或许自己会因为经验丰富而略胜一筹,可方岐生却不知道,他只是因为聂秋所使的武器比较少见,才对他的武功路数起了兴趣。
  他是那种如果真要打起来就会全力以赴的人,但聂秋觉得自己这一世该留有底牌,可现在直接拒绝方岐生又太扫兴,所以聂秋决定以后只能尽量避免和方岐生比试了。
  这一世他和这位魔教教主可不是死对头,自然不能拿上一世的态度对他。
  白衣青年笑了笑,举杯和方岐生碰了碰,“路途遥远,望方弟多多帮衬。”


第6章 算卦
  马车缓缓地停在了驿站处,待聂方二人下车,车夫向他们告别后便驾车离开了。
  车夫想了想,在马背上回身又提醒了一句:“二位公子小心,这地方最近可不太平。”
  聂秋听他语气中是一片好意,便抬手抱拳远远道了句谢。
  这时候天快全亮了,方岐生抬头望去,只见东边的山丘背后有一片极为鲜艳的红色渐渐地铺开,就像浅蓝绸缎上失手打翻了的朱红色染料。那染料没有规律可循,只是交错穿插着缀满了整个天际,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初春时一片翠绿青树间零星的火红花蕾。
  那颜色看起来很烫,清晨的风却仍旧是凉爽的。
  方岐生在自己现在极其困厄的处境中忽然生出了一丝释然。
  他侧头去看聂秋,却见他遥望着东方,就像真被朝霞烫到了似的瑟缩了一下。
  方岐生觉得聂秋此时不太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下一刻便见眉眼温柔的男人转过来,启唇对他解释道:“这深秋时的风确实还有些刺骨。”
  那解释要真说起来是苍白又无力,但聂秋好歹是解释了,方岐生便觉得自己是被面前的人实打实地尊重着的。他其实并没有想真的问出口,毕竟他们的关系还并不熟络,不过聂秋的反应倒让他心下觉得奇怪——照理说,聂秋这个年龄也正是桀骜不驯的时候,不该有那样察言观色的本领,说话的方式也很讨巧,正好不会使人生厌。
  奇怪也只是奇怪,方岐生本人还是很受用的。
  而实际上发生了什么事?恐怕只有聂秋自己能知道了。
  聂秋刚落地不久,见方岐生向朝阳的方向望去,便跟着看了过去。在他的视线接触到那抹红色的一瞬间,一股并不陌生的灼热感忽然从手腕处升起,顷刻间便蔓延至了四肢百骸,那阵比昨夜更加灼人的疼痛烫得聂秋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正巧被方岐生看见了。
  他像饮下了火焰,胃在灼烧,心在灼烧,血液在沸腾,骨肉都被烧焦,连清爽的秋风都令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更加疼痛,只有靠近有温度的东西才能让聂秋觉得那股阵痛有所缓解。
  聂秋竭力掩饰住身体的不适感,不动声色地抚了抚右手手腕上的痕迹,却不觉得烫,那突如其来的火焰就像在他的身体里燃烧他的血液经脉一般,体外却丝毫感觉不出来。
  看来使用三壶月的后遗症还远远没有结束。
  他压着那股疼痛,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将两只手背在身后,用左手狠狠地掐着那块疼痛的根源,商量道:“天色还早,我们先在市集买好充足的干粮再去驿站租马匹吧。”
  他们二人的行李都不多,背在身上也绰绰有余,所以没必要存放在其他地方。
  方岐生点头同意了,从驿站小厮里随便抓了个脖子上绕了几圈红线的人问了问市集的方向在哪里。
  聂秋见那人的腿肚子都在发抖,就想笑,浑身却又疼又发软,笑也笑不出来。
  方岐生一旦是遇见自己喜欢的东西了,整个人都会像放松警惕的刺猬渐渐把刺儿给收了起来,眉眼都舒展开来,要是唇角一勾便更显出了些少年气息,丝毫看不出来是那个凶名远扬的魔教教主。但他又总是绷着脸,好像有人欠了他几百两黄金似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十分地不拘言笑,浑身透着股凶神恶煞的气势,平日里寻常百姓不由自主地就会避开他。
  那人哆哆嗦嗦地把方向给方岐生指出来了,他便转身去寻聂秋,准备一起过去,刚转头便看见一身白衣,腰上挂了把刀的青年眯着眼睛看着他,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面容的轮廓被身后的暖阳晕染得有些模糊,看起来和身后的凡俗格格不入。
  方岐生倒是没说什么,聂秋却以为自己脸色很差,于是偏了偏头,提醒道:“走吧。”
  街上大小的商铺陆陆续续地都开张了,但由于时间还早,所以街上的行人不多,大都是出来买早点的,聂秋和方岐生在马车上的时候就已经吃过了,现在见人少,便正好图了个清净。
  方岐生平常话不多,能动手的就绝不废话,只有在聊兴起了才会多说上几句,所以一路上聂秋都只顾着忍住身体的疼痛,要是状态好些了才和方岐生攀谈,好歹没表现出自己的身体不适。他说一句,方岐生就答一句,二人之间的气氛倒也不尴尬。
  眼见着方岐生忽然驻足在一个小铺子前,聂秋便跟着停了下来,低头一看才发现那人是做一些小玩意儿的,桌面上零零散散地摆满了香囊、手链之类的东西,而方岐生肯定是不会买这种东西的,他看的是其中一个很不明显的深棕色的剑穗。
  那阵火烧般的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聂秋此时已经能够和平时一样正常地和方岐生交谈了,不至于再掐着自己的手腕才勉强憋出几个字去应付他。
  “你喜欢这个剑穗吗?”聂秋问道。
  “配池莲。”方岐生伸手把剑穗拿起来看了看,“太长了,影响出招。”
  长剑穗只要用熟了能在里面藏暗器,甚至能当武器使,而且更美观,就是容易缠在剑上。但方岐生用池莲的时候是使双剑的,本来就要协调两把剑的平衡,哪有那个闲工夫注意剑穗会不会缠在剑上,自然是不会选这种长的剑穗。
  他放下手中的那个,又翻了翻其他的。
  倒是那卖东西的人,见了聂秋刀上系着的流苏,竟忍不住多瞧上了几眼,问道:“公子这穗子材质和做工都属上乘,流苏散而不乱,如水一般灵动,敢问是从何处买的?”
  聂秋用两指将穗子托起,轻轻拨弄了一下,使上面的浅色小珠转了转,露出中间刻的那一个小字,说道:“故人所赠。”
  听他这么说,那人便没有再问,而此时方岐生翻了一会儿也停了手。
  其他剑穗虽然有短的,却都是颜色比较鲜艳的,和池莲偏暗色的剑柄很不搭。方岐生不是那种会为了这种事而特别执着的人,一见没有合适的,转身跟着聂秋离开了这家小铺子,打听好路之后便去买路上所需要的干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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