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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席地而坐 (山水间间)


  四年前啊。聂秋思索着,四年前,一切还没成定局。
  四年前先皇还没去世,三壶月还没出现,皇帝还是个没把他视为眼中钉的皇子,聂秋还只是个被老祭司看重,在他的引领下赶鸭子上架般的勉强举行了这次大典的毛头小子。
  最重要的一点是,三壶月没出现,虽然有传言说聂秋是天命之人,但却没有什么特别能让人信服的根据,那些老一辈的掌门有意让他成为正道表率,但也没有让聂秋做出什么实际的事情——例如,聂秋这时候还没进入魔教的视线,他手上还没沾满鲜血,仍然是干干净净如白纸一张的年纪。
  不对。聂秋想起了什么,忽然又兀自笑了笑,他早就没有干净如白纸一般的年纪了。
  其实魔教和正道已经相安无事多年了,只不过前一年正巧碰上魔教教主之位易主,方岐生为了震慑魔教,稳固自己的地位,所以肃清了大量魔教弟子,搞得魔教上下人心惶惶,又因为人数锐减,导致魔教不得不向周边的普通百姓出手。
  于是魔教和正道的矛盾进一步激化了,正道缺少肯做刽子手又实力高强的大侠,这才在三壶月出现之后名正言顺地把聂秋推了出来。
  算来,这年方岐生将近十九岁,正是坐上教主之位的第二年。
  之前说过,聂秋和方岐生打过好几次照面。实际上,这一年聂秋二十岁,方岐生十九岁。聂秋赶着回皇城举行祭天大典,方岐生登上魔教教主的位置,稳定了情况之后便离开了魔教总舵,一个个去找魔教四门谈话,然后他们在望山客栈,打了第一次的照面。
  那时候聂秋和方岐生互相还不认得,两个人又都有急事,坐了望山客栈最早的一趟马车去了附近的驿站,短暂地同路之后便点头告别了。
  其他人不知道,聂秋其实不是从传言得知方岐生四柄剑的名字,而是亲口听他说的。
  “景明、池莲、残风、乍雪。”
  马车轻轻地晃动,清晨的微风把帘子吹动,露出窗外的一片青山绿水。眉间尚有一丝稚嫩的玄衣少年神色虽有些疲惫,眼里的光却很亮,他把那四柄剑一一拔出来给同路人看,“四柄剑,是象征了四季轮转。”
  “你叫聂秋吗?如果不是赶时间,我定要和你比试一番。”方岐生这时的性格已经很沉稳了,他掩去脸上的疲倦,抱拳说道,“有缘再见,告辞。”
  第一次照面是混着晨露的淡淡香气,第二次就是铁锈似的血腥味和刀剑,不提也罢。
  聂秋支起身体,这才感觉自己的头隐隐作痛,他用食指按了按太阳穴便下了床,几步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了雕花的木窗。
  这时候还是半夜,聂秋推开窗的时候正瞧见外头明月高悬,一派清清朗朗的景象。
  打更人从远处走来,吆喝了两声后,若有所感地抬起头,却正巧看见了个支着下巴靠在窗边的白衣美人,那美人身上自成一股近乎于妖的艳丽,被皎洁的月光洗过一遍后却干干净净得像天上的神仙似的出尘。美人沉静地看了会儿月亮后,准备回屋时便跟打更人对视上了,他倒也没觉得哪里不妥,盈盈一笑便回身轻轻关上了窗子。
  打更人呆了一会儿,才垂头叹着气笑了笑。
  他今晚有幸见到这般谪仙似的人,倒将他一夜的疲惫都一扫而光了。抬起头又看见半空中明月皎皎,繁星明亮如昼,心想等到日出后一定又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聂秋脸上的笑意没散过,即使身体仍然因为重生而隐隐发烫,但他吹了一阵冷风后,便渐渐定了心思,仔细思考起了重活的这一世该怎么过。
  四年前,一切都还来得及。
  那些阴谋诡计,聂秋有的是时间来一一捋清,而他不曾纵情策马越过的山川,所不曾开怀大笑过的事情,所不曾说过做过的真正想要的东西,都有机会去完成了。
  至于聂家。
  聂秋的指腹从窗框边缘处滑过。
  聂迟那时候别过头,极力想要撇清和他的关系的模样仍旧历历在目。聂秋和聂家人关系一般,平日里只有遇到了才打声招呼,聂家一代不如一代,聂迟且不提,聂秋这一代除了他以外更是没有一个能成才的料,但他是个有恩必报的性子,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在不留余力地为聂家铺路。
  正是因为投入了全部的精力去帮聂家,所以聂家才愈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到最后一见形势不对便毫不犹豫地把他这颗弃子扔了,不是吗?
  他没那么狠毒,但也不曾在这种事上有过什么善心。
  聂秋不会做出些落井下石的事情,败坏自己的名声来给聂家添麻烦,他只会有一学一,聂迟当时是如何对他的,那聂秋就会如何对聂迟。
  原来富甲一方的商贾之家已经衰败了,聂家还是适合做回普通人家。聂秋重活了一世后,总算是看明白了外人或许早就认清了的一点事实。他再如何扶持聂家又有何用?聂家已经没有以往的辉煌了,几代也没出一个能人,聂秋一走,不消三年聂家就会垮。
  这一世聂秋不会沿着上一世的轨迹走,那样太危险了。
  皇帝要杀他的理由可以说是简单至极,本来这位皇帝就不像他父亲那样相信长生之道的存在,又极其厌恶间接害死先皇的炼丹师,便愈发手段狠辣起来,誓要抹去天道的存在——或许前几年的灭门惨案,也让他对聂秋有所不满,所以才先从他这里下手了。
  真正重要的是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人,而不是皇帝、那些掌门或者商人们,可如果不沿着上一世的轨迹走,聂秋不确定那个人还会不会对他出手,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找出那个人。
  聂秋沉思半晌后,仍是没什么头绪,但能够肯定的是他绝不会拿自己的命去赌。
  他上一世里,三个最重要的转折点分别是:五岁时天相师的预测,二十岁时主持的祭天大典,二十二岁时三壶月的现世。
  离祭天大典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而三壶月也还有两年才会出现。
  一切事情才刚要发生,聂秋这祭天大典是必须得去了,三壶月也一定得再拿到手。
  聂秋想着,忽然又瞥见自己因为抬起手而裸露在外的手腕,不由觉得脑袋发疼。上一世他带过来的三壶月已经在他手腕上留下了不甚明显的痕迹,就是不知道这会不会对这一世带来什么影响——三壶月会不会再次出现,还是个未知数。
  他确实是不知道三壶月会有怎样的奇效,也不知道该如何使用,它在好几年里对他来说仅仅是手腕上的一个记号而已。然而那夜的明月美酒却似乎是让他失了心智,下意识地就觉得自己去赴了那场鸿门宴,三壶月也会在旁帮助他。
  只不过聂秋确实没想到三壶月竟然能使人重生。
  但重活一次倒并非是一种使人无敌的法宝,毕竟聂秋能重生这件事本身就改变了他命运的轨迹,往后的事情也会随之而变,而如今,他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聂秋这厢正感叹着,忽然听到了一阵细碎而轻的脚步声。
  来者显然是个轻功上乘的人,一般人根本听不见他的脚步声,只可惜这月夜太静,他遇上的又不是一般人的聂秋,所以自然很容易就被发现了。
  这就是第一个不同了。他上一世虽然紧张而难以入睡,但到这时候也迷迷糊糊睡过去了,只听见了打更声,却没听到这个人的脚步声——聂秋睡得浅,一旦有人接近了便会马上醒过来,而他不知道这个人来过,当然是因为——他根本不是冲着聂秋来的,只是从他窗户外经过罢了。
  聂秋仔细听着,把窗户支开了一条小缝去看那个黑衣人,这才发现这个人的目标不仅不是他,甚至他的目标还离自己很远。
  照理说,聂秋经历了上一世的那些阴谋诡计之后,是不该多管闲事的,但发觉这人不是要偷东西,而是要杀人的时候,他便坐不住了。
  聂秋还真不是那种嘴上光说着待人以善的人,其实他一般会直接动手帮人,帮了人之后就运轻功离开,而不是先在那里磨一阵子嘴皮子再慢悠悠地出手。
  并不是他心中存善。
  师门所教,长时间的耳濡目染之后,这已经是下意识的反应了。
  他抓起立在床边的含霜刀,绕了路从另一个没人住的房间摸了过去,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小心翼翼地准备向里吹毒气的黑衣人身后。
  那柄寒意凌冽的斩马刀就这么抵在了黑衣刺客的咽喉处。
  “杀人?”聂秋问道。
  他没想到那刺客竟然如此有骨气,被刀抵住了喉咙都还坚持往里吹了一口毒气。
  聂秋是经常见到这种小竹管的,里边装满了毒气,两侧拿东西糊上,要用的时候就打开一侧,捅开了窗户往里把一管吹完,人就得倒。不过,得把一管吹完,不然毒性不大,所以聂秋一开始倒没有多防备。见这刺客吹了一口进去后,他心中赞了一句这刺客倒是很敬业,随即用刀背把这可怜刺客整个顶翻了,准备拨到自己跟前问上几句。
  然后聂秋便看见刺客开始狂咳不止,他一愣,用刀尖把刺客手中的竹管挑到一边,细小的竹管滚了几圈,聂秋这才看见另一侧糊上的东西也被刺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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