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阆怔了怔,被破军这句话说得心绪不宁,他转头望向梁昆吾,想向他征求意见。
梁昆吾只问了一句话:“所以,步家的最后一个人也已经选择投胎转世了吗?”
他这话明显是问的步尘容。徐阆虽然不知道梁昆吾为什么会对步尘容感兴趣,想来他应该也只是顺着他们的话题往下说罢了,便没有在意,点了点头,认可了梁昆吾的说法。
梁昆吾见徐阆点头,思忖片刻,淡淡说道:“那就启用三壶月,重新开始吧。”
徐阆还以为梁昆吾会像以前那样不表态,结果梁昆吾竟然和破军星君站在了同一边,两票对一票,他顿觉处境变得敌众我寡,头脑昏昏沉沉的,竭力组织着用词,说道:“然而,如果现在直接启用三壶月,珺……聂秋他又不清楚我们的计划,倘若他选择继续走以前的这条道路,我们的所有努力不就又前功尽弃了吗?而且还浪费了一次机会,实在是得不偿失。”
他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破军想了想,问道:“所以,你准备等到什么时候?”
“星君也说过,聂秋现在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很快就会被逼入死路。”徐阆说道,“等到了那时候,他就会明白,他不该成为祭司,也不该成为正道表率。经此变故,他就决不会选择重走老路,无论去哪里都好,他都不会再与朝廷、正道牵扯上。之后,我再加以引导,让他挽救步家,再去霞雁城,使谢慕得到解脱,即使他不知晓这其中的纠葛,那也无妨。”
“两三年太久了,最多一年。”破军敲着桌案的手指一停,说道,“我会在暗中促使戚潜渊对聂家下手,总归他一直都对大祭司这个职位心怀不满,借此机会,我也好利用他一次。”
徐阆知道,这已经是破军能给出的最大让步了,他要再不答应,那就是蹬鼻子上脸了。
他沉默了半晌,最终缓缓地叹出一口气,没有再反驳破军星君的话,说道:“好。”
第333章 重启
一年后,?祭天大典将至。
身为侍奉皇帝身侧的天相师,孟求泽本应参加祭天大典,却准备找个借口推辞。
毕竟“孟求泽”与“破军”是不可能同时出现的,?但三壶月重启之时,?破军星君必须在场,借用星盘的力量,触及冥冥之中的天命,直接操纵时间流转,?将一切溯洄到合适的时机。
白衣朗袖的男子绕过回廊,?枝影映在他眉间的那几瓣红叶上,?缓缓游移,他的长相很独特,薄唇下有一颗不甚明显的痣,唇边噙着点笑意,?眉眼深邃,?鼻梁挺翘,不似中原人。最显眼的当属那双眼睛了:瞳色略有不同,?一只偏浅黄,?一只偏深褐,好似两块凝结的琥珀。
他拐过折角时,戚瑶正在庭中坐着,?侍女簇拥在她周围,?有手捧铜镜的,?有替她剥水果的,有给她晃着团扇的,有轻轻锤着她肩膀的,而她望着眼前的县官,?有点儿兴致缺缺。
戚瑶身为赫舍里氏主母的小女,这普天之下,想要巴结她的人能从皇宫排到邀仙台去。
在她登上皇后之位后,这种情况就愈发频繁了,几乎每天都有请见她的人。
她有个人尽皆知的癖好,就是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宝石,于是,这些登门拜访的人大多都是来献石的。孟求泽侧身隐去踪迹,暗暗猜测,这个风尘仆仆的县官多半也是来献石的。
果然,几番你来我往的寒暄后,县官取出了一个盒子,双手奉上,低声说了句什么。
一旁等候的侍女与戚瑶短暂地对视了一眼,得了示意后,莲步轻移,走上前来,取过他手中的盒子,确认没有问题后,白皙的手指轻轻滑动,拔出插销,顺势将盒盖翻开,她几步走到戚瑶的面前,低伏身形,将盒中物品呈上——戚瑶垂下眼睛,只朝盒子里望了一眼。
她嘴唇动了动,问道:“大人方才说,你带来的是春带彩翡翠,本宫应该没有记错吧?”
县官恭恭敬敬回道:“正是。”
戚瑶牵起袖摆,伸手去取了那盒中的物品,盒中宝石见了光,显出璀璨的光泽。翡翠上兼有紫春与绿翠两种颜色,孟求泽对这些不甚了解,只知道“春”指的是紫赤色,“彩”指的是纯粹的绿色,按理来说,这大约就是那“春带彩”了,不过,瞧戚瑶的神情却又不见喜色。
出乎其他人的意料,戚瑶将翡翠翻来覆去地拨弄了一阵子,竟甩手将其掷在地上。
只听一声脆响,翡翠裂开两条缝隙,扑腾了几下,像条搁浅的鱼,很快就没了生息。
县令怔了怔,随即大惊失色,忍不住抢身上前,问道:“皇后此番举动是何意?”
“大人恐怕是受骗了,这是假的。”戚瑶轻轻地笑了一下,并不惊慌,她做了个手势,侍女捧着盒子退到了一旁,另有捧铜镜的那一个取来手帕,待戚瑶擦后,便放进了玉盘中。
她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朝孟求泽的方向略略一扫,继续说道:“本宫杂事缠身,便无时间再同大人仔细解释,稍后本宫会差人送一枚春带彩到大人府上赔罪。缠绸,去送送大人。”
戚瑶这话是明晃晃的送客了,县令还想说点什么,被成为“缠绸”的侍女就走了过来,对他绽露一个温和的微笑,仪态得当,拂袖说了个“请”字,县令就稀里糊涂地跟着她走了。
总归戚瑶已经发现了自己,待那县令走后,孟求泽就从梁柱背后走了出来。
这并非皇后的寝宫,算不得私地,左右孟求泽也没犯下和皇后私底下接触的罪名。他的衣袂擦过两侧的灌木,发出细细簌簌的声响,那些侍女的动作很麻利,几下便将地上的翡翠残骸收走了,孟求泽心知,这些侍女大多都是戚瑶从赫舍里氏带来的人,自幼学习武功。
“孟大人此时来寻本宫,莫不是要说关于祭天大典的事情?”望见是他,戚瑶并不惊讶,“前些日子,本宫已同五哥说过了,本宫近来身体不适,便不去了,他也是应下了的。”
归根结底,她也知道这场祭天大典不过是个瓮中捉鳖的戏码,去与不去没多大差别。
孟求泽行了一礼,说道:“臣也不会淌这趟浑水,毕竟,明哲保身才是头等要事。”
戚瑶这才起了兴趣,抬手止住那摇着团扇的侍女,望向孟求泽,说道:“此话怎讲?”
孟求泽道:“陛下向来厌恶天道,鄙夷仙术,皇后也是知晓的。陛下要除掉聂秋,就是为了打破世人心中的桎梏,而我如今入住槃星宫,同时兼任天相师一职,聂秋被除,恐怕也有杀鸡儆猴的意思。伴君如伴虎,在这深宫中,若臣不谨慎行事,大约也活不到这个时候。”
“哧。”戚瑶忽地笑了,“假话。五哥想不想对付你,你难道不是最清楚的么?”
她摆弄着扇柄上的挂坠,悠悠地叹道:“只恨本宫欠下孟大人一个人情,不能仔细追问下去了。孟大人,让本宫猜一猜,你是想请本宫出主意,好给你找个借口推辞大典吧?”
孟求泽沉默了片刻,说道:“皇后明鉴,臣正有此意。”
“倒也不难。沉娥,拿纸笔来。”待侍女拿过纸笔,研开墨汁后,戚瑶将袖口挽至腕骨下一寸处,提笔蘸了墨,在纸上写下一行行娟秀的字,口中念念有词,说道,“陛下这些日正发愁,本宫斗胆猜测,他大约是缺个动手的引子。而孟大人,恰巧就可以成为这个引子。”
孟求泽接过那张薄薄的纸,戚瑶写得简单明了,不过草草几个字,便写清了她的想法。
测天相,递密函,将卦象定为大凶,以此为突破口,好让戚潜渊找机会对聂秋下手。
他暗暗记在了心里,随即将其撕得粉碎,侍女适时地递了水盂过来,他便扔了进去。
“谢就免了。”戚瑶抢在孟求泽开口前说道,眉眼一低,显出警告的意味来,“人情,本宫已经还了。孟大人向来是知道分寸的,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望大人自己掂量掂量。”
孟求泽笑意不减,面上瞧不出半点端倪,他拱手应下,对答如流:“自然。”
然而,当他转身离开后,行至五里外,嘴角噙着的笑意就渐渐地淡了,像结了冰霜。
几日后,祭天大典如约而至,邀仙台附近人头攒动,摩肩擦踵,水泄不通。
有皇廷贵族,有商贾世家,有名门正派,虚情假意地寒暄着,也有寻常百姓,被禁军拦在较远的地方,踮着脚尖想看得更清楚,除此之外,没人知道破军星君与徐阆也混迹其中。
徐阆不曾知道他们的计划,于是低声问道:“星君,戚潜渊不会打算当众杀死聂秋吧?”
“戚潜渊可不会那么轻易让聂秋撒手人寰,毕竟,他也好奇‘三壶月’究竟是何物。”破军用眼神示意徐阆往不同的方向看去,“东面,那个倚在树旁的盲女是‘不杀生’;她身后五步处的那个蓄胡的胖子是‘不偷盗’;南面,那个清瘦高挑的白面书生是‘不邪淫’;西面,肩膀上骑着个小孩的那个笑盈盈的壮汉是‘不妄语’;穿梭在人群间,给众人斟酒的那个瘦小侍女是‘不饮酒’。我听闻这五人曾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侠客,如今是成了大内侍卫,落得五戒的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