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字都诉说着“爱”,可是墨色之下是红血色的狰狞诅咒——
【给我最爱的儿子,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小绩,我不喜欢你乱跑,从城南到谢家再到丹毓,你本来就慢热,还是稳定点的生活会更适合你。自从你转学以来,爸爸也无时无刻不在关心你的生活。
应明友的事闹的很大,我也听说了,你十几岁的时候就比别人沉稳,但是我看得出来,你有火一样的性子又爱伸张正义,这就导致你偏爱用“自燃”的方式去惩恶扬善,就像你对我一样。只是没想到,你还是长大了终于学会了求助,那个叫齐项的孩子,他是你的新朋友吗?
儿子,我犯过的罪恶常常在雨夜里来警醒我,监狱可不是个好地方,我在里面这几年时常怀念你,你可是爸爸坚持活下去的唯一希望,我改造的很好,或许不久就能来见你了,有机会也想见见齐项,谢谢他改变了你,软化了你。
最后,我还是想说,小绩,我们血脉相连,这是永远切割不掉的,爸爸永远爱你,你是我留在这个世界的火种,你就是我。
*
白绩记忆力好,这种记忆力尤其对于白务徽,白务徽的信他只要看过一遍,内容就深深刻在他的大脑里,即使不去刻意回想也会像放电影一样的闪现在眼前,连同着四年前的那些已然妖魔化的画面历历在目。
一帧一帧,血色与黑暗,绚烂的烟花和寒冷的刀刃,褪去人皮,留下□□裸的恶意与仇恨,幽灵般不惧疼痛地相互泄愤般的搏杀。
白绩下意识从口袋里掏烟,摸了个空才想起来他被迫戒烟了,现在能缓解他焦虑的竟然就剩下手里这棵已经千疮百孔的草。
白务徽的信足够恶心,但是他想表达的意思是一点没落下。
——我在监视你
——你变弱了。
——我要出来了,我一直在恨你
“呵。”一声笑模糊地从嗓子里钻出,白绩双臂撑在身侧,闭眼敛去微颤的瞳孔,也挡住那洪水猛兽般的血腥画面,他喃喃,“快点出来吧,畜生。”
跋涉四年的荒诞剧幕,是时候要谢幕了。
他们这些本该消匿的恶鬼应该相互纠缠直至灰飞烟灭。
白绩急促地吞吐一口气,指尖扣紧凳缘,粗糙不平的石面硌的钝钝地割开皮肤,他想用疼痛去缓解恐惧,眼前的黑影不断缩成黑豆的大小。
白务徽有一点说得对,他变软弱了,仿若梦中一锤,驱散了所有欢愉的幻境,只留下漆黑一片不见五指的甬道,那才是他白绩应该去的地方。
而不是什么糖果、什么成绩,什么舒舒服服被人照顾和保护。
他本末倒置了,明明有更重要的事情啊。
“在等我?”
骤然,一个清润带着笑意的声音穿过冗长斑驳的隧道,叫醒白绩。
白绩睁开眼,齐项正低头看他。暖黄的灯光投在他眉眼之间,莹润若幽暗中的精心雕刻的玉石,齐项望着他的眼神松软又纵容,整个人像镀了层不真切的光晕,从白绩的角度看,他是横亘于天地间的唯一亮色。
鼻尖蓦地一酸,滔天的委屈骤聚于眼眶,刚凝成泪又被克制又强硬地憋了回去,刚才建设的防线似乎破了个口,潺潺漏下一道细流。
白绩想,我他妈真的是个废物,我真的变弱了。明明才认识没多久,为什么…我看见他会觉得那么委屈?我为什么会这么…信任他?
不应该啊。
“怎么了?”
齐项弯腰要拉他,刚靠近又停住,似乎在等白绩发话。
良久,久到一只飞虫慢悠悠在两个人眼前颤悠悠飞过。
白绩终于开口,丢盔弃甲,哑声道:“腿疼,背我。”
*
腿疼是真的。
铁久不用会锈,更何况腿呢,毕竟他是真实地跟大叔来了一场追击战。那时白绩肾上腺素飙升,情绪处于紧绷的阈值时自然感受不到疼。
现在他被人背起来,小腿垂着,那种钻心地裂痛感才迟钝地赶来。
“你要是再晚点说,我就要扛你走了。”齐项用膝盖顶开门,低声道,“别捏拳头,你坐凳子上都能给自己整出伤?”
“……”白绩哽住,缓缓摊开掌心,“小声点。”
毕竟在宿舍楼,虽然这会儿绝大部分人在上晚自习,宿舍楼里就宿管阿姨边嗑瓜子边外放土味视频,但白绩还是觉得…他俩大男人你背我,我搂你的太奇怪了。
而且他现在情绪不稳定,病情虽然在白务徽不断的“脱敏刺激”下勉强受控,但是如果仔细看,白绩脸色苍白,指尖有轻微的颤抖,齐项说一句话他需要缓一缓才能给出反馈。
“我背着你,手里提着包,包里装的是你的晚饭。”齐项对宿管阿姨点点头,让阿姨帮忙按电梯,“这种服务态度,说我是在尽孝都有人信。”
“……”
白绩闭上眼睛,假装聋了。
等回寝室,齐项把他放在椅子上检查脚踝,白绩躲了躲,没躲过被掰着腿按住了,拉下袜子才看到脚踝早就肿了,多亏白绩能忍,老半天眉头不见一皱。
“出什么事了?”齐项问。
他其实能猜出来,也做好白绩并不会告诉他的准备。
小刺猬,可太会防备人了,问一句就扎成团。
他进宿舍区第一眼就瞅见白绩坐在那儿,面无表情不知道看什么,眼神空落落的,但又有所聚焦好像真的在“津津有味”观赏什么一样,他有要坠崖一般的绝然与悲伤。
只消见过白绩生病的样子,大抵就知道精神疾病对人的摧残可以怎样无情残忍。
生病的人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齐项更摸不准白绩会不会如前两次一样排斥他,所以等了一会儿才慢慢靠近。
还好,这次白绩接受了他。
那句话出来时太可怜了,像是被人扔进垃圾堆的玩具熊,千疮百孔还淋了雨。
所以这次他会向我坦白吗?
齐项贪得无厌地渴望白绩再多地向自己敞开心扉。
他眼睛眨也不眨望向白绩,温驯而无害。他兜里还有块巧克力,如果白绩不想说,他也可以用“低血糖”来帮着打圆场,这是第二打算。
而白绩正低头摆弄自己的手指,上完碘伏后,十个手指头创口贴包了六根,不疼就蹭破了皮。
他磨蹭半天,从兜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
“有信。”白绩瓮声说,“突然就在宿舍门口了。”
他答应过齐项,有问有答不做哑巴,虽然这个回答他想了很久,但是说出来的霎那,白绩轻松了不少,好像那些背着的重担忽然卸下来几斤,连腰都直了几分。
白绩也清楚,齐项这么聪明,两次收信他又都在自己身边,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也早有猜测了吧,他…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真听到答案,齐项受宠若惊,目光刚落在信封上,白绩又抽回手,把信捏成球塞回兜里,恹恹道:“我想洗澡,睡觉。”
“好。”
齐项搀他起来,白绩没推却,状态似乎还行,齐项仍有些不放心,在浴室门口塞给白绩一颗巧克力。
白绩不解,把糖球含在唇间,一时没咬碎。
“奖励你的。”齐项说,“洗去吧,站不稳的话喊我。”
*
入夜,房里窗帘紧闭,小夜灯被遗忘在角落,没开。
白绩洗得很潦草,睡的也仓促。他洗完澡头发也没擦,垫了块布就躺床上抱着被子休息了。
虽然醒着的时候表现的很好,但梦是人潜意识的展现。
白绩梦魇了。
他身心过于疲惫,自动略过了失眠的步骤,这一次梦魇来的猛烈,或许有湿发入睡的缘故,白绩又梦见了四年前的那一天。
是无比清晰,身临其境的梦。
新年夜,还差半个小时白绩就要十四岁。
屋外烟花砰砰砰绽放在夜空,屋外传来打骂声时正好升起红白烟花,红色像血,白色像丧事的布,很讽刺很应景。
烟花的色彩映照在白绩空洞的眼中,他别开眼反身给上锁的门踹开一个窟窿。
屋外,白务徽醉醺醺地掐着周雅雯的脖子,地上满是打碎的酒瓶碎渣,周雅雯就跪在这些碎渣之上。
白绩撞开门出来打断了这一场恶行。
“回去!再看连你也别想过个好年!”
白务徽朝白绩喊道,他受过良好的教育,在上层社会带了十几年耳濡目染了一套文邹邹的行事作风,下手再重说话还跟讲道理一样。
相较而言,白绩算是粗人。
他抄起酒瓶直接砸在了白务徽的后脑勺上,“你他妈去死吧!”
白务徽身子软了下去,白绩以为一切解脱了,他刚想去拉周雅雯,只听“扑哧”一声,后腰被人捅了一刀。
那是濒近死亡的疼痛,尖锐深冷的铁器嵌在软热的血肉里,白绩本身就不耐疼,他眼看着周雅雯惊恐地扑来,绝望到连呼救声都喊不出来,只能任凭自己扑通地跪在地上。
还没有结束,但是…
梦里的一切都变成了化不开的黑色,他只能感受到——
疼
好疼。
“啊!!”白绩猛地睁开眼,胸口起伏,一声比一声粗的呼吸模糊在夜色重,而房间里一片漆黑,就像梦中最后的场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