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我这三个字搞得不耐烦了,谢冬荣蹙眉,转移话题道:“把手拿出来。”
我老老实实摊开我的两只手,忙不迭地递给他,就像是小学生要被老师打手板时那样。
谢冬荣垂眸,像是在仔细地观察着什么。
因为常年触碰冰冷坚硬的零件,我的手指不可避免地长出了茧,手心有几处有不甚明显的伤,意识到谢冬荣可能在观察这些,我就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然而下一刻,谢冬荣修长的手指轻轻抓住了我,另一只手伸上来,戳了一下我手心的一处薄茧。
当即,我的脑子炸开了。
我觉得他戳的不是我的手,而是别的什么地方。
而且很可耻地,我发现,因此,我的身体有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反应。
第四十六章 阿穆特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体会过那种来自于指尖的颤栗感,某一时刻,我的体内里好像起了什么化学反应,时而冰冷时而炙热,时而痛苦时而舒爽。
害怕被谢冬荣发现我的异常,任由他拽着我的手指,我没动。
谢冬荣垂眸,认认真真地打量着,像是在研究我的掌纹,又或许是在确认我手上茧子的薄厚程度,所幸,因为我没动,他的注意力并没有被我吸引。
十秒后,他放开了我,与此同时,我慌忙背过身,说了句:“我去跟孙雨泽说两句。”就忙不迭地往回走。
还好,只是稍稍有一点感觉而已,倒也没到全然遮不住的地步。
等走到后方大部队附近,我就已经冷静得差不多了。
此时此刻,孙雨泽已经背完了他的稿子,他低着头,混在人群中,从始至终都没有被其他人注意。
他的表情有些落寞。
平日里喜欢指使他的安慎海此时也混到了安鹤轩旁边,将他无视了个彻底。
看他的表情,我知道他或许是非常想融入到前方的欢笑中。
但最终他并没有做出尝试。
当我走到他身旁的时候,他抬起头,我与他对视了,那一刻,他冲我笑了一下,我想他大概是认为我救了他。
我也借机跟他说了几句话,因为没有忘记先前的尴尬,所以刚开始挑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我本想让我们的关系回归到以往那般。
直到他忽然提起:“刚刚在宴会厅,我看到阿姨了,她今天晚上很漂亮,听说你们搬回纳明了,是吗?”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作何表情,我也不知道他言语中的“听说”究竟都是从何而来。
以往面对孙雨泽,我并会不避讳我家里的事,偶尔还喜欢吐吐槽排遣下自己郁闷的心情,但此时此刻,说不出来原因,我就是不想说,“哦,是啊,我妈,她总是那样,你知道的。”用最捻熟的语气,最平常的口吻,我笑着这样说道。
我很想转移话题,也希望他能揭过这个,说点别的什么。
但是他却说:“在她旁边的那个男的,就是宁家的家主吧,年龄虽然有点大了,但气质还是在的。”说着,他转过脸来看了我一眼。
我不知道他那个眼神意味着什么,又或许他并没有别的意思,而是因为我已然对他心存芥蒂,而错觉他话里有话。
“哦,他啊,就那样吧,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想再装,我摆摆手,扯起一边的嘴角,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这样做了。
我没有告诉他,我甚至因为那个男的得以到芒卡麦宫来参展,约摸是预料到他的观点很可能与我不合吧,我放弃了。
孙雨泽似乎因为我的这句话而轻松了不少,他笑了一声,“他你也不喜欢啊,那要是事情不按你想的那样发展怎么办?你不会要像之前一样,把人拉到巷子里揍一顿吧?”
思绪陷入了短暂的凝滞,我差点就笑了,没想到孙雨泽居然还记得这些。
我还以为我们之前的所有,他都已经全然忘记了呢。
虽然自我出生起我老妈就从没跟任何一个男人确立恋爱关系,但从小到大,追求我妈的男人是有很多的。
人与人相处,有时候就讲究一个互补。
就像是兔子会招来饿狼,像我妈那种软软弱弱没什么主见的女人,就容易招来渣男。
贵族的有,非贵族的,自也是不少,但我妈天生就有点瞧不上大众所谓的“平民”。
那些非贵族的男人,很多都说我妈装啊,势利眼啊,拜金女啊什么的。
然而那些贵族又打从心底看不上我妈,顶多想跟她搞个婚外恋什么的。
有这样一个老妈,自然,从小对于任何接近我妈的男人,我就有一种天然的敌意。
有那么几次吧,我找人揍过那些对我妈出言不逊的人。
在外人看来,或许我对我妈有点保护欲过度。
就像孙雨泽,他总以为我才是我妈一直单身的症结所在。
但其实不是的。
要是我妈真心想跟那些男人中的任何一个在一起,我是拦不住的,就像以前,沈家家风那么严,她还不是能够跟我爹私奔,然后成功被甩,顶着个大肚子回到那个被抄的家。
她虽然傻,但也知道那些男人要的都是什么,能给她的又有哪些,大多数时候,她身边的那些事情,她自己是能够处理的。
遇上了实在处理不了的事情后,我才会出马。
记得几年前,在纳明做工的一个男人喜欢上了我妈,其实他的身份没什么不好,无非就是穷了些,但也就是因为那个,我妈也自是不会搭理他的。
于是他便死缠烂打,好几次跟我妈到她的房门口,我实在是忍不住了,花了一周的时间摸清了他的作息规律,一天晚上找了个麻袋,蒙住他的脑袋用铁棍把他削了个半死。
这当然不好,留下警告后,我就跑了。
所幸那个男人再没来。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整天跟个刺猬似的,时时刻刻警醒着身边的一切。
但就像是小型犬往往性格暴躁爱狂吠,大型犬很多时候温顺而柔和那样。
因为弱小,我必须得适时警惕着,想办法尽我所能地保护我和我身边的人。
想了这么多,却也不过是须臾之间。
得回过神来,才发现孙雨泽的中心思想是——我妈找的这一任挺好的,建议我不要插手。
“在宴会厅的时候,我看见了,他对阿姨很礼貌呢,向大家介绍的时候,就说阿姨是他的妹妹,两个家族以往是世交。”孙雨泽念念有词,从他的语气里,我居然还听出了一丝羡慕。
“抱歉,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说这些。”
“没有,要不是你说,我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但是我不希望你再告诉别人了。”说这话的时候,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成年人之间的分寸感”,因为以往的关系,我和孙雨泽之间,好像并没有树立起这样距离感
我只希望通过我的态度,孙雨泽能够明白我的意思。
说完这些的时候,前方的大部队刚好停下。
一个老头推着金属制的笼子,缓缓走了出来。
笼子里面,就是安鹤轩要带我们来观赏的新奇玩意儿。
外星人,阿穆特人。
这时候孙雨泽又想起了自己的职责,他上前,清了清嗓子,尽职尽责地充当了导游的角色。
而我的视线却是被那个推笼子的老头所吸引。
他就是刚刚在展柜前说我烂的那位。
那老头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我,微微蹙眉后转过脸,并不理会。
谢冬荣原本就行在最前面,此刻他自然是距离那铁笼最近的人。
他操控着轮椅,带着探究的神情,贴了过去。
跟那天我们在都城边缘小村中看到的那个阿穆特人不同,眼前笼子里的这个,要健壮年轻太多。
虽然在笼子里,他们都蜷缩着身子,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深色的皮肤,富有光泽的毛发,大于一般人类的体格,还有奇异的眸色。
这些都是阿穆特人的共同特征。
等到前面的大部队围着笼子观赏完毕后,我才磨磨蹭蹭地挤到谢冬荣身边去。
此刻他的轮椅正对着这个阿穆特人的正侧面,按照这老头的说法,这个位置可能会有些危险,建议我们尽量远离。
但谢冬荣不动。
担心他的安危,我只能过去。
对于我的到来,谢冬荣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默不作声地观察着这个阿穆特人的脸。
顺着他的视线,我看过去。
那个阿穆特人蜷缩着,坐在狭窄的铁笼之中。
因为他的姿态和人类过于相似了,我觉得他就像是一个可怜又无助的精神病人。
而这个精神病人正远离家乡,在一个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被一群莫名其妙的生物围着观赏。
我并不是一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我也并不会悲悯天人地为这个阿穆特人感到可怜可惜。
我只是觉得,如果我变成了这个阿穆特人的话,我肯定会疯掉的。
不知道谢冬荣跟我有没有相似的感觉。
待我转过眼去看谢冬荣的时候,我却发现他的目光已经转而落到了我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