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才开始细细回味方才我看到的一切。
老妈、谢冬荣、公主……
小时候我一度害怕老妈找到新男人后会不要我。
现在成了年,倒是希望能有个人来帮我管管我妈,至于今后母子是否会生疏这类问题,我不愿想太多。
还有,谢冬荣到底有没有看见我呢?要是看见了,回去之后我该怎么跟他解释?
居然还说什么怕我给他添麻烦……
想着想着,时间就到了。
手揣裤兜,看着展厅的门徐徐打开,这里人并不多,我可以说是第一个进入展厅的人。
我喜欢械甲,也崇拜那些能做出精巧械甲的人。
这地方与我而言就像是精神的宫殿。
脚步不由自主地变慢,看着展柜里的作品,脑子近乎自动地开始将它们还原为零件,开始想像如果是自己将会如何拼凑出这些。
不过……我有些想不通了。
我觉得自己做出的小玩意儿完全不能和这些作品相提并论,甚至可以说,我觉得我的东西放在这些令人惊艳的作品里,就像是珍珠堆里混进了一颗石头。
展品下方有创作者的履历,大多数参展的械甲师都比我年长太多,不久后,我甚至还看见了平日里只有在教科书上才能看见的名字。
或许能跟这些大师被展出在同一个地方是我的骄傲,但我却并不能说服自己开心起来。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再往里走了些许,渐渐地,我放松下来。
好像越往里越是不知名的械甲制造师,年纪也更轻。
原来还是分年龄梯队的,看来我在青少年组,想着,不由得松了口气。
壮年梯队的作品跟之前大师级别的作品比起来,要次上些许,但看得出有经验的沉淀,总体而言还是比我这个毛小子要稳健许多。
看了眼地图,约摸快到了。
我的“作品”被陈列在了第128号展柜。
一个个数过去,远远地,我好像看见128号展柜前站了一个人。
约摸就是老板娘所说的那个赏识我的贵族了。
大概是觉得赏识我的人格外亲切吧,我觉得他有几分眼熟。
我走了上去。
“先生你好,这是我的作品,我是第一次参加展会,请问你……”这么说就算不是那位贵族也不会尴尬,顺道还能推销一下我自己,我心想。
是个约摸四十五岁的中年男子,带着点儿儒雅的气质,但看得出是个聪明人,笑容中好像藏着不易被人发现的狡黠。
那位先生转过脸来,给了我一个微笑:“哦,你就是陶树吧,跟王小姐说描述得一样。”说着,他摸出一张名片,轻轻递给我。
走近些,越发觉得这张脸眼熟,但又死活想不起来,正怀疑自己是否神经过敏,一看他的名片,顷刻间,我便什么也明白了。
他姓宁,叫宁兴贤。
也怪不得觉得他眼熟,因为方才只是晃眼一看,一时间没有认出倒也正常。
他就是刚刚跟我妈站在一起的那个男人。
一时间,我竟不知道该如何维持自己的表情,当场拆穿他也不是,笑脸相迎却又违背了我的本心。
所幸,下一句话,他便挑明了关系:“你应该听你母亲提起过我。”他勾起唇角,笑得从容,像是经验丰富的老狼吃定了我这头刚从巢穴里蹦跶出来的鹿。
所以说,并不是我的作品受到了赏识,而是他想借由我达成自己的目的喽。
大概他觉得我妈对他的追求无动于衷,是因为我吧。
不得不说他很懂得如何掌握人性的弱点,很多械甲师终其一生都没能将自己的作品送入殿堂,而他却轻而易举地帮我做到了,并且看他的态度,甚至还有想要助我向上走的意思。
拳头不由自主地攥紧,我几乎是笑了出来,我就知道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好事,所幸平日里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展露情绪的人,我维持着笑意,甚至说:“是,是听她提起过,没想到是您。”
他像是察觉到了我的顾虑,紧接着就开始说明:“抱歉,其实我是偶然间知道你在做这个的,我向来对这些东西比较感兴趣,刚好那天有时间就去半山逛了逛,看上了一个小玩意,老板娘就说这是你的作品。”
他表情十分无害,我差点就感恩戴德了,当然,表面上我说得仍旧是:“没想到是先生帮我推荐的,真的非常感谢,一直以来我都想拥有一次机会,真是没想到……还沾了我母亲的光。”
对我说的话,他并没有否定,而是提议:“我们到那边去说吧。”
展厅周边有供游客休息的场所,我们面对面坐着,他倒是有耐心,循序渐进道:“你应该看到了吧,在场的所有械甲师,只有你年纪最轻。”
“嗯,”我笑了笑,“真的很惶恐……”
“不用惶恐,从你的作品就能看出,你是个很有才华的少年。”宁先生笑着,“不过贵族的圈子,你也知道的,没有举荐便会寸步难行,很多原本有才华的艺术家门都因为没有门路而不得不早早退场,我不觉得你会变成那样,我知道,你值得更大的舞台,如果可以,芒卡麦宫的这场展只会是一个开始。”
“总有一天,芒卡麦宫会专门设立一个展厅,里面摆满你的作品。”
好一个画大饼,好一个循序渐进,我想这对于任何一个穷苦的械甲制造师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吧,要不是深知自己有几斤几两,我就信了。
“妈妈知道你做的这些吗?”吸了一下鼻子,身为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我想我得表现得很感动。
“……她暂时还不知道,因为她总以为我是为了以前的事情才……”适时止住话头,他讪讪一笑,“罢了,这些都不值一提。”
“最近她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差了……”说着,这位宁先生叹了口气,“要是她也不同意我为你这么做,我也就只能……”
废话,哪个母亲不想让自己的儿子能得到赏识并且拥有更好的生活?更别说是我妈那种耳根子软又有奉献精神的人。
只要她知道了这件事,就会认定这个姓宁的是对我好,再加上想让我过得轻松些,要不了多久她就会选择跟这人在一起了。
眼前的男人目光诚恳,言辞中也有些装不出来的情真意切,一时之间我竟难以分辨他说得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不过很快,这个话题也就到此为止了,这个人懂得点到即止,按常理来说,他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回家后我肯定就会大力撮合他和我妈。
我真是不知道他是图什么,或许当一个男人极力想将一个女人搞到手的时候,就会变得这么认真吧。
但后来他会不会珍惜这个好不容易搞到手的女人,又是另说了。
对他笑了笑,我说:“先生放心,回家后我会跟我母亲好好商量的。”
宁先生颇有几分意外地笑了出来,旁人可能会觉得他这情绪带了点儿喜极而泣的开心,可我却无端端地觉得他像是在笑说:“没想到这么容易。”
后来又多说了几句有关我做得那些小玩意儿的话,但没说多久,大概是因为目的已经达成吧,他看了眼时间,对我说:“抱歉,有点事,可能得失陪了。”
“没事。”
走前他要了我的联系方式,还说,随时愿意和我探讨有关械甲方面的知识。
其实在方才交谈的过程中我就发现,他对械甲的了解只浮于肤浅的表面,虽然他的确十分认真地提前做过了功课,但像我这种天天接触械甲的人还是能从交流中捕捉到蛛丝马迹。
当然,如果我是一个成名心切的少年,这些小问题自是会被我自动忽略的。
要是我想从他手上得到点儿什么的话,在他的计划中,我应当会很快就会跟他取得联系。
将他的名片撕碎,投入垃圾篓中,我叹了口气。
有时候我多么希望我能像我妈一样活得天真快乐一些,但没办法,我这个人就是比较阴谋论,凡事就是会想许多。
就算可能错失机会,我也绝不会放任哪怕一次让生活脱离我掌控的可能。
当然,谢冬荣除外。
在我这里,他什么都是除外的。
忍不住再次向128号展柜走去,也许是不甘心吧,我想再去看看,我的东西和那些前辈的作品,究竟有哪些差距。
此时展厅内已经有一些对械甲感兴趣的贵族前来参观了,人比刚开时多了许多。
但果然,大多数人都会停留在大师梯队那边,我忍不住无奈地笑出来。
临近128号展柜的时候,我竟再次看见我的作品前站着一个人。
是个略有几分秃顶的老头,佝偻着背,看起来不像是贵族的样子。
难道他也赏识我?
走到他身边,正磨蹭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结果还没等我开口,便听那老头说:
“哎,这个东西,是整个会场水平最烂的。”
我:“……”虽然我知道我很菜,但当面听人这么说,果然高兴不起来啊。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忍不住问。
老头转过脸来:“啊,因为啊……算了,我走了。”说着便转过身,往我反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