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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鸟南寄 (有酒)


  有的人很喜欢躲进朦胧而纠缠的暧昧里,对明确和果断有一种本能的害怕。俞尧自诩行事理性居多,从不拖泥带水,可被感情把一只脚拖进泥泞里之后,李安荣的话和耳濡目染的道德又从泥巴里伸出细小的荆棘条来,缠住他的裤脚,他竟也开始依赖起从前似是非是的暧昧来了。
  可眼前人太不一样了,他就是个敢风风火火闯过沼泽的小兔崽子,直来直去,爱恨分明,连喜欢都是鲁莽得很,鲁莽且勇敢。
  俞尧看着他,又下意识地躲开视线,他说:“我暂时没有非常明确的…… 想法。”
  徐致远的眼神赤裸裸地盯着他,总让俞尧觉得,那个站在泥泞里狼狈滑稽的人,在这个比他年小七岁的后辈的视线下无处遁形。
  徐致远说:“小叔叔,我说过谁都拦不住我——但只要你说一个不字,我立马收手。我就问你这一遍了。” 他说:“你愿不愿意答应我。”
  俞尧张了张嘴,还是一句:“…… 你搞混了。”
  他等着徐致远的驳斥,但并没有,徐致远抓住他手腕的五指渐渐松开,说:“行。”
  就说了一个字,安静又乖顺地出门了——从前都没有这么乖过。他说:“那晚安。”
  俞尧起身坐在床边,呆了半天,也说了一个 “晚” 字,门就被轻轻关上了。
  “…… 晚安。” 他说完。
  翌日的徐府,三人的面色都不是很好看,早餐时死气沉沉,没个清晨的样子。
  李安荣试探地瞥了几眼默然的叔侄两个,开口打破了平静。她问俞尧今天的空闲多不多,俞尧回过神来,说:“上午有课,下午要去见陈副官。”
  她只 “嗯” 了一声,晃了一下瓷勺。提起陈副官又和徐致远聊起小时候的事情,见她有意地往曾经的邻居上扯,徐致远便知道她又要说起孟彻的那个女儿了。
  他囫囵地吞下了一碗粥,说:“您急什么,等过去这阵再考虑。”
  李安荣愣一下,先答了一声 “行”,下意识地去看安静吃粥的俞尧。磕绊地回道:“也是…… 你最近还要赶课,也挺忙的。”
  “课倒能赶得上。只是刚失恋,得让我缓会儿。” 徐致远将餐具往前一推,说,“吃完了,我上学去了。”
  好久之后,鸦雀无声的屋子里剩了李安荣和俞尧两个人。
  李安荣问:“阿尧…… 你和他说了。”
  “嗯。”
  “他也都…… 和你说了?”
  “…… 嗯。”
  “抱歉阿尧,我昨晚没跟你说也是怕你…… 会不适应。” 李安荣去收拾餐具,暗暗地观察着他的神色,说,“你察觉得大概要比我早吧。我也没想到徐致远会对你有那种意思。”
  看着俞尧一声不吭的模样,李安荣内疚道:“但你要是反感,我也不好劝什么,只能跟你道歉,是我没有管好他,让这小兔崽子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俞尧的手指蜷了蜷,心中五味陈杂,只扯出一个笑容来,说道:“…… 不麻烦。”
  他吃好了,自己将碗筷收拾完,出门去了。
  

第55章 谋划
  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打赏和海星。 下章有新角色出场和致远女装。
  ……
  俞尧在办公室收拾书的时候,门被哐哐哐地敲了几下,把其余老师吓了一跳。俞尧叹气,对走到自己面前的学生耐心说道:“敲门的时候轻一些。”
  冬以柏道:“叫我什么事。”
  俞尧拨开桌子前几本书,找到了一盒铁盒糖,一揭开,发现之前已经被徐致远吃了一半了。他只好从中挑了几块,给冬以柏递过去,问道:“吃糖么。”
  冬以柏一头雾水地接过来,疑惑地望着他。
  “昨天他们几个都来吃饭了,你和傅书白没来,用这个补上行么?” 俞尧道,“傅书白的份我托桐秋送过去了,差你。”
  冬以柏一愣,才记起装模做样来,道:“我…… 我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俞尧也没提是什么事,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枚校徽。冬以柏那枚掉了之后一直懒得找,于是校服的左前胸处一直空着。
  “我问院里总务处帮你重新补了一个,” 俞尧顺手给他戴上,说道,“校徽要好好保管,不能丢。” 戴完他拍了拍冬以柏的肩。
  冬以柏就像是哑了火,之前的枪药味儿收拾得干干净净了,他这幅一反平常的平静反应倒是引来不少老师的目光。冬以柏躲开他的手,说道:“你说完了吗?”
  “嗯。”
  他板着一副棺材脸把糖放下,说道:“我…… 我不喜甜,你留给姓徐的吧。” 说完,同手同脚了一瞬,走出门去,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凶狠,又回来把门摔了一下。
  老师感叹道:“这小少爷还是老样子。”
  俞尧无奈地笑了笑,他这幼稚的行为大概又让他想起徐致远,于是笑容消失时浮现出一些无力来。
  说完,他将手中的书本冲起摆好,穿上外套出门去了。
  前脚门刚阖上,便听到旁边有人叫他。
  “俞先生,这么巧。” 戴着黑帽子的男人笑道,“正好来找您。”
  俞尧看清他的面容之后,朝他微微一笑,隐约含着些危险之意,他说:“您好。”
  ……
  “俞先生,我们这是第三次见面了吧。” 男人说道。
  “加上昨天,是第四次。” 俞尧说。
  “哦…… 差点忘了。” 男人微笑,望向亭子外的湖水,感叹道,“既明这地方是真的不错,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将来不知走出多少人才去。”
  “人才倒走出去了不少,只是有的学生走得远了,走出了淮市,漂过了大洋,回来却变得越来越难。” 俞尧十指交叉地放在腿上,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道,“牟先生,您也曾是既明学生吧。”
  “时代造势罢了,择路也不是您想象的那么容易的,” 这位牟先生知道俞尧意有所指,笑了几声,直接道,“熹华报社的编辑全是国人,刊印的也都是汉字,可决定掌握它的’生杀大权‘的却是日本人。就像是现在,上头一句关停,我这个负责监察处理的就要费劲脑汁地跟李编辑周旋。我难道不想斥那东洋人们一句多管闲事吗?我也想,但是难做啊。”
  俞尧不听他感叹,面不改色地继续问:“过去几次您找我是说要限制学生投稿和报道学生活动,需要我来配合。这次牟先生又需要我配合什么?”
  “李编辑执拗,非要搞到我和上头都下不来台的地步,” 牟先生叹气说,“现在便只剩两个选择,要么换主编辑,要么停刊熹华日报——当然关停只是唱黑脸的形式话,熹华社是淮市最大的报社,熹华日报也是最大的报纸,牵着舆论的线头,我们这位洋老爷哪儿舍得说关就关。”
  “如果贵报社非要辞退安荣,我想一个局外人,无权干涉任何事情。” 俞尧警惕道,“您来找我是有其他事情。”
  牟先生一笑,说起其他的事来:“徐小少爷的事最近很令您头疼吧。”
  俞尧脸色一沉,脸上全然没有了和善,说:“您是什么意思。”
  “小少爷染了些坏病,对您图谋不轨?” 他说,“您一定是知道的。”
  “您想多了,” 俞尧冷道,“这好像跟我们谈的事情并无关系。”
  “既然您说不是,那就好。我知道这种背德违理之事时,也很吃惊的,” 牟先生笑道,“但愿只是那位同学听错了,或者当时小少爷只是随口开了句玩笑而已。”
  俞尧敏锐道:“那位同学?”
  “这个可不能向您透漏。” 牟先生只抛出个钩子,打趣道,“不然我们这些打听消息的专业素养往哪儿搁啊。”
  俞尧面容沉静地看着他。
  “跟俞先生说这件事,只是想告诉您,” 他说,“李主编在业内的声望十分之高,加上徐夫人这层身份,让我们的’解聘书‘发得很艰难……” 他压低声音道,“…… 如果能给她的名声沾上些污点的话,无论是通过您,通过他的儿子,我们肯定都是要’全力而为‘的。就像是当初冬先生逼您解聘一样,但这次,可不是小孩子排排练就能应付过去的儿戏了。”
  “看来’那位同学‘跟您说的东西还不少。” 俞尧倒是笑了,“您是想让我做什么。”
  牟先生哈哈一笑,站起身来,绕道俞尧身后,说道:“也没什么,就是我们那位东洋老爷想结识一下您,望您能拨冗。”
  “我并不认识任何’东洋老爷‘。”
  “但他认识您,” 牟先生道,“他与我说,他曾在一场晚宴上见过您,您那时在演奏着钢琴,优雅,也美丽极了。他说他第一次见到您时,只觉得惺惺相惜,您一定是他的知音。”
  牟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他最近得知您的苦恼,托我转告您,他能够消除您的忧虑,您想在既明待到退休都不会有人发难。同样…… 李编辑也会很’光荣‘地离开熹华社,她想找什么下家,我们都不会干涉。”
  俞尧不语,牟先生便留给他自己考量,给了他一张名片,说道:“廿六,也就是三天后,吉瑞饭店会办一场夜会,他希望您能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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