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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鸟南寄 (有酒)


  徐致远方才已然把自己定位成和俞尧穿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他道:“可我都知道了,你若是不想让我淌浑,还告诉我做什么。”
  “你看到信纸上的内容了。”
  “看到了啊。”
  “那如果我刚才搪塞你个假理由,你会信么。”
  “不会。” 徐致远深知这份志愿书的重要性,说道,“我早就想好了,除非你承认,不然你说什么我都不信。”
  “这便是了,” 俞尧说,“我和你道清原委,并不意味着我想告诉你这件事,而是因为敷衍过去行不通——这样还不如说出来让你留个心眼。”
  徐致远觉得有道理,但心中还是不安,又凑上前去,说道:“小叔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的所属,你在他眼皮底下这么做,若是被发现了该怎么办。”
  俞尧并没有回答。隔着一具没有喜怒的皮囊,徐致远也猜不透那底下的心思。但他的心中的忧愁只增不减——自己父亲与俞尧的立场不同,他怕哪一天就乍然起了火光,烧破隐藏二人之间的膜,那时可就不是光动嘴可以解决的了。
  房间里静得能听清二人一深一浅的呼吸,俞尧起身时碰动了椅子,它吱呀地叫了一声,好似杞人的呻吟。
  “致远,不早了,回去睡吧。” 俞尧解开了一粒衬衫最上的扣子,叹了口气,道,“其余的我自有打算,不要再想这件事了,好吗?”
  徐致远的心思和愁绪搅成了一摊糨糊,堵塞在胸膛中缓缓蠕涌,时不时地冒个泡。
  “可以倒是可以,只是……” 他到俞尧刚刚离开的凳子上坐下来,双臂趴在椅背上,说道,“小叔叔,我想来和你睡。”
  俞尧:“?”
  这突兀的转变让俞尧皱着眉头盯了他三秒,而后坚定道:“不可以。” 他说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徐致远喁喁细语道:“…… 我怕我一个人睡不着。”
  “你还能意识到自己多少了岁吗。” 俞尧一直觉得徐致远的年龄至少虚长了十年,其实只是个三岁小屁孩套着个身材颀长的外壳罢了。他责道:“要是半夜做噩梦了是不是还要叫人抱着哄哄?”
  徐致远长腿撑着地面,前后摇了一下椅子,抱着椅背撑着腮 “嘶” 了一声,竟是在认真思考。
  看见徐致远这一副 “也不是不可以” 的样子俞尧就头疼,伸手打住了他开口,再次说道:“行了,快点回去睡觉。”
  “说实话,尧儿,” 徐致远捂着自己的心脏,装腔作势道,“我怕我一个人睡不着,是因为心里想着你的事,惶惶不可静眠,要醒来时就见到你安好无恙,才肯闭上眼睛。”
  俞尧:“……”
  他指了一下,说:“通常人的心脏在左边。”
  徐致远若无其事地把一时放错位置手挪到左胸膛。
  “别胡闹……” 俞尧无奈地笑了一声,又说,“事不过三,最后一次,快去睡觉。”
  徐致远能听到炉子里轻轻的火光跳动声,与他右手掌心下的心脏悄然和鸣,这大概是一种冥冥的缘分,或者说自然的许多旋律是本相通的。
  “小叔叔…… 你要多笑,” 徐致远莫名畅然了不少,他屈于逐渐漫上来的困意,只好离开了椅子,走之前无心道了一句:“…… 看见你笑我才会觉得,世上没有大不了的事。”
  俞尧的手指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随后便将这个哈欠连篇又油嘴滑舌的客给请出去了。
  

第23章 冤家
  作者有话说:徐明志的社会性死亡
  翌日,徐致远心血来潮地换了一身深蓝色的长衫,把头发梳成背头,架着副黑色圆镜眼镜框,右手执圣贤书,左手负在身后,颇有衣冠楚楚的学者之姿,浑身散发着一股速成的诗书气,大摇大摆地出门去。
  他这幅样子惹得徐镇平十分惊恐,以为儿子谈了个自由的 “黄昏恋” 把脑子也给谈迂腐了,开始怀疑起俞尧和他的交代来。于是儿子后脚门关上,他便盯着窗外问夫人:“徐致远今天犯了哪门子病。”
  徐太太没屑得给徐致远一眼,翻了一页报纸,说道:“他一大早就和我说,今天要去和剪柳见面。”
  徐镇平不可思议道:“他回心转意了?”
  “你瞧他打扮那样,像是回心转意吗?” 徐太太一副累了撒手不想管的模样,知子莫若母也,其一针见血地分析道,“抛却外界因素,徐致远他能吸引人姑娘的自身优势就剩了这幅模样了——连最利的’武器‘都包上块破布,你说,这士兵的心思还是打仗吗?”
  “这又怎么了,” 徐镇平遥遥地一指上了管家汽车的徐致远,不服气道,“他这副样子不是比之前那轻浮的扮相好多了?”
  “……” 徐太太放弃看报,看他,满眉忧愁地问道:“徐镇平同志…… 你说你儿子这脾气到底是谁给他的。”
  徐镇平冷道:“他自己长的。”
  “再犟,就是跟你学的。” 徐太太边喝茶漱口,边挤兑自己丈夫,“我看他要是找不着对象,你得占一半责任。”
  “照你这么说,他十五六岁的时候还招学堂和邻里的小姑娘喜欢呢。” 徐镇平要强的劲儿突然上来,身边没有后辈在,不苟言笑的外表下,那跟徐致远如出一辙的幼稚就开始初见端倪了,他一本严肃地反驳:“也是跟我学的?”
  “我刚才都说了,他招姑娘喜欢是因为脸。” 徐太太把晨报和茶放下,穿好衣服打算上班,说着,“你说他这皮囊谁给的?哎,我给的。”
  徐镇平:“……”
  他一无话可说又憋着一股气的时候就喜欢去门口乱逛,徐太太哭笑不得地喊住他:“大冷天的,你别老是出去,冻着我可不管。”
  ……
  徐致远暂不知道因为自己的着装引发了父母的一场争论,甚至还产生了 “分歧”。他蹭了蹭发痒的鼻子,忍住没有打出喷嚏来。
  管家问道:“少爷,你今天怎么打扮成这副模样。”
  “怎么了,不好看吗。”
  “底子好看,穿什么也都是好看的。” 管家说道,“只是这与少爷之前的风格不一样。”
  徐致远笑问:“哦,现在是什么风格。”
  “像个正经先生。”
  徐致远扯着他的歪道理,说:“古人云相由心生,先把外表做出样子来,至少可以骗旁人高估你的内在,说不定骗着骗着,把自己也就这么认为了。”
  管家也笑,问道:“小少爷怎么忽然想不开要变成个正经人。”
  徐致远的手势刚比划开,打算与他侃侃自己的精神内涵,又忽然觉得他这话问得不对劲,正要反驳之时,到地了。从车窗望出去,见岳剪柳正在等他。于是先徐致远把话头打住,只给管家留下一句 “你这么想可不对”,便匆匆关上车门了。
  岳剪柳见他的装束,也问他今天怎么跟往常不一样,于是徐致远把没说完的话又从头说了一通,惹得岳剪柳跟他走一路都在憋着笑。
  她早在徐致远拜访府上那天就约好了他一起来参加一场交流会。其由既明大学和淮市诊华医学院会联合举办,会邀请外籍教授一些知名学者进行讲演,参加者主要是两校留洋预备学生。
  地点于一座欧式大礼堂,听岳剪柳说,这座建筑是归田松中外联合银行所有,这次的活动便是其董事长冬建树发起的。因为其中一位资方的亲室远到淮市,这位洋人老板的女儿对华中的本土文化 “颇有兴趣”,才促成了此次交流会。
  徐致远听着这熟悉的银行名字,眉头挑起,心里感叹着冤家路窄。
  “那位提议交流会的洋人小姐是学医的。” 岳剪柳细数着名单,“…… 这次被邀请到场的还有裴禛先生,他的母校是诊华医学院。”
  徐致远心中怅然,这回不仅是路窄,冤家还各挡两头。
  他说:“既然是医学交流,我便不要来凑热闹了吧。”
  “只是杂谈。主题主要仍是关于文化、哲学之类…… 医学院的同学们又不是只会动手术刀。” 岳剪柳好心道,“致远,你平常不是爱好文学么?我猜想你会对这样的主题感兴趣。”
  “是…… 多谢你了。” 为了去补自己之前留下来的谎,徐致远只好干巴巴地答应。
  他把岳剪柳心心念念许多天的笔记递过去,趁人还没来齐,她拉着徐致远找了个好位置坐下,迫不及待地去翻看。
  阳光穿过彩色玻璃染到纸张上,还没阅到一半时,她就开始赞不绝口:“我竟惭愧起来了,致远,总觉得你的评论比我原文写的还要精彩。”
  夸他就相当于是夸他的小叔叔了,徐致远莞尔听着,静静地等她阅读。岳剪柳一边认真地划出自己为漂亮的句子,一边和徐致远聊起来:“’世界对着它的爱人,把浩瀚的面具揭下了‘,我记得有些模糊…… 致远,这是不是也《飞鸟集》中的话?”
  被她问的搭话都需要谨慎十分,徐致远身心放空,觉得小叔叔与她的世界与自己并不相通,他只觉得吵闹。于是敷衍道:“…… 嗯。”
  “没想到你还是这样浪漫而从一的人。” 岳剪柳读完之后合上笔记,感叹地笑道,“与你平时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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