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事跟我没关系,” 徐致远说,“但我是傅书白的朋友,你会把他牵扯进去。”
听到傅书白时吴桐秋噎了一下,那神情就好像是一个迷路的疯子被人喊了名字,她似乎在用力地忍下去要爆发的情绪。
铁桶也被徐致远抢了过去,她只能靠着墙蹲下来。巧合很妙,徐致远庆幸赶在她即将开始涂字的时候阻止了她,把这些 “鲜血淋漓” 的染料和毛巾远远地摆到一边去,怕她再夺回去。
他拎了一下衣摆靠墙蹲着,跟吴桐秋并排。周围还能听到远处学生集会上激荡人心的讲演。徐致远沉默一会儿,先行开口劝道:“…… 你如果真的有什么难处,可以去找警察。”
吴桐秋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把头埋在臂弯里干巴巴的笑了几声,直到声音笑到哽咽了之后,才停下来。
“…… 吴同学?”
“你知道为什么我说他们这么做根本没有意义吗?” 吴桐秋说,“他们用笔写,用嘴骂,指桑骂槐,含沙射影,但是那群吃里爬外的腐鼠根本就不痛不痒,因为这样骂他们的人太多了,不差这些学生的。”
徐致远看向她,她指着墙上刚刚被抹上的红色斑点,咬牙切齿地说道:“只有这样,你才能戳到他们的软处,他们终于知道要脸了,于是才过来捂你的嘴。”
见徐致远静了,吴桐秋起伏的情绪才落下去,死气沉沉地盯着地面,喃喃地说起自己的事情来,像是逢人说起阿毛的祥林嫂。
徐致远估计着回家的时间也不可能如约了,于是索性蹲在这里听了。
她有一位多病老母在家务农,一家人生计全靠年轻的兄长一人做几份工,加上她勤工俭学的费用维持。她的兄长名叫吴深院,与她感情深切。当初兄长说自己脑袋不好使,执意要退学供妹妹读书。不过他却是个聪明人,善于为人处世,虽只凭他一人之力在淮市打拼,也没让兄妹二人的生活过得寒碜。
吴桐秋从前的生活还算平静,她性子沉默寡言,对这烂骨子的政府只是嗤之以鼻而已,还没到如此疯魔的地步。
直到噩梦降临到她头上——到现在,她的兄长已经失踪近一个月了。
起因是吴深院从前做工的饭店老板找到他,老板觉得他善交际又在工部局人缘广,托他帮忙要个账。账是总办处的廖德办宴欠的,因当时宴上许多他国官商,廖德又满口地以国际友好为重,钱就这么赊了下来。
可老板不久后经营出了问题,缺钱,就想把廖德赊了的不小数目要回来,但屡次上门都被以各种理由推辞了。吴深院讲义气,得知此事后欣然帮了这个忙,可是去了几次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吴桐秋不是没有去工部局找过,但所有人像是统一了口径,皆说没有见过这个人。她惴惴不安地去贴了寻人告示,可全部石沉大海。这事她还没有告诉母亲,一来二去她的生活费用也捉襟见肘了,直到她实在没有法子去了当铺赊钱,在那里偶然发现了自己兄长从小戴到大的菩萨玉。
她问店长这是哪里来的,见她那魂不守舍又执着的样子,店长便心软与她说了。
“来当钱的是个洋人,看样子像个仆从,没提起自己的主人是谁。店长也不知道。” 吴桐秋茫然且虚弱道,“我用尽一切法子,去说了去告了!学校找警察局,警察局就去找工部局,工部局咬死了说没见过。”
她又把头埋在臂弯里,身上背着的全是无助。
徐致远蹙着眉,听到身后又有人在朗诵方才那篇文章。他沉默着消化她的经历,心中不知作何感想,他问道:“傅书白知道吗。”
“他知道,” 吴桐秋哑着嗓子说,“他只说…… 让我不能太过激进,他会想办法,但我真的不知道现在,除了这样我还能做什么。”
“你确实不能太激进,你越是这样,他们便捂得越严实。” 徐致远摘了一根草坪上的草,在手里揉捏着,实话实说道,“我做不了太多事情,但…… 既然傅书白想帮你,我可以助一份力。”
吴桐秋抬起头来看着他,徐致远说:“你把你的事写下来,我可以帮你投熹华日报。”
吴桐秋的希望又灭了,嗤笑道:“…… 他们不可能接稿的。”
“会的,你只管用笔写,交给我就是了。” 徐致远站起来,正巧讲演结束,身后有一阵掌声和欢呼,声音很远,徐致远搓了搓手上的红颜料,有一些东西在脑子中一闪而现,于是他脱口而出:“你要记着一句话,’把尖刀磨尖成笔,沾鲜血当墨水,写在敌人皮肤上当纸。‘。”
“你方才想的有一点不对——他们做的事不会没有意义。” 徐致远指着后面的那群学生说,“笔永远是学生的武器,别丢了。”
……
直至今日,爷爷仍对那个冬日的正午记忆犹新。
他已经忘了自己当时引用的那句话,只记得那是在俞爷爷抽屉里的笔记中看到的。他曾扫过一眼而已,那些字就好像自动附在了他的脑海里,正等候一个时机告诉那个该告诉的人。
这个句子从他脑海中走出去就没再回来,若是要让他一字一字地完整复述出来,爷爷只能摇摇头。
于是我自己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给爷爷,也是给这个故事,补充了上了一句:“我觉得这句正合适——把尖刀磨尖成笔,沾鲜血当墨水,写在敌人皮肤上当纸。”
爷爷只说:“挺好,有劲儿。”
我兢兢业业当了一个小时的听众,中途自诩十分 “合格” 地问了不少问题,听到这里又问:“这事俞爷爷知道吗。”
老头盯了我很久,盯得我背后发毛,让我不禁往后望了几眼,发憷道:“你看我做什么。”
“什么俞爷爷,” 老头沉着嗓子,里面沉淀着的大概是不满,“你不会说话了吗俞长盛。”
“……” 我说,“…… 那俞老师。”
爷爷的脾气好了一点。我这才知道他原来是嫌我叫的称谓太老,老头说俞尧在他这儿是永远年轻的。
我不服气道:“你还管俞老师叫’奶奶‘呢。”
顶嘴的后果便是脑后门被粗糙长茧的大手赏了一巴掌。反正在这些小事上不能跟这老头讲道理,要不然是我脑后门遭殃,要不然就是我爹挨骂。
闹完,爷爷把那只打我的手掌心在面前展开,我不解地盯着上面的茧子看,问:“怎么了。”
爷爷又叫了一声叫我的名字。
我说在。
他又说起当年。
他说当时的徐致远,手心上还留存着从铁桶上沾来的颜料,那颜色鲜红得像是人血,他走时,心里想着吴桐秋的事情,某种微妙的情感让他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份叠成纸块的志愿书,漆蹭了一些在上面。
岁月转逝,爷爷总感觉,手心的那点鲜红怎么洗也洗不掉。
第21章 听话
回到家,徐镇平竟然没有骂他,只是告诉他明日岳老会继续来给他上课,让他不要再犯浑。接着徐致远就被父威逼着在客厅坐了足足有两个时辰。
他本以为徐老爷有什么大事要说,长久的沉默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于是这期间脑子里杜撰的理由都可以编成一本书,结果是都没派上用场。
徐致远也不知道徐老爷是怎么坐得住的,整整四个小时,他面对着儿子无动于衷,要么看书要么写东西,而面对爹的徐致远好像被温煮的青蛙,连自己去厕所的次数都能数清楚。
徐致远也只好拿笔记和书来看,心中一边琢磨着如何与母亲商讨给吴桐秋投稿的事,一边又想着如何应对眼前的父亲,这两种心思一直互相纠结到俞尧从学校回来。
俞尧一进门就见到有求救的目光投向他,看到可怜巴巴的徐致远,又看到眼前这僵持的场面,一挑眉,摘下围巾来,说道:“你们在做什么。”
“阿尧回来了,” 徐镇平慢慢地摘下眼镜来,说,“坐。”
俞尧于是到徐致远对面坐下,好奇地笑道:“怎么?”
徐镇平把书放到一边去,郑重其事地开门见山道:“徐致远说他心里有了喜欢的人,” 徐老爷仍旧的 “一鸣惊人”,他说,“阿尧你怎么看。”
俞尧:“……”
徐致远:“……”
原来徐老爷那长久的静默不是为了别的,正是要等俞尧回来。
徐致远与岳剪柳的媒是徐镇平破天荒地亲自上阵说的,所以他最近对儿子的情感问题上心得很,又因为听了俞尧的话,遇到事终于肯主动跟儿子 “商量商量”,可又放不下身段来,思来想去还是让他小叔叔来治这小混蛋——徐太太教他的,保准灵。
“这……” 俞尧神情郑重地向后微微一仰,十指交叉地放在膝前,目光在父子俩身上来回看。他似乎有想起了徐致远飘忽不定的性取向,神情有些复杂,加之他也没有做过什么 “恋爱指导”,于是只能是先小心地问道:“致远…… 方便和我们详细说一下吗。”
徐致远瞥他一眼,说道:“我们在既明大学认识的,是我一见钟情。”
“……” 徐镇平喝水的时候呛了一下,装作清痰掩饰过去了,他不屑评价:“…… 你才多大年纪,就敢妄谈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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