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是……”塞维尔突然想到地牢里的游戏,“我们相遇的那个游戏……你去参加那个游戏,不是在自投罗网吗?”
埃尔温忽然沉默了,随后迟缓地扭开脸:“……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
他的侧脸线条冷硬而坚决,眉骨与额发落下的阴翳遮蔽了深陷的双眼,明明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塞维尔却莫名替他感到哀伤。Omega不由得难受地绞紧了手指,又忍不住想要追逐着埃尔温移开的目光。他凑过脸去,绵软细腻的呼吸浅浅地洒在埃尔温绷起的嘴角上,喃喃细语:“但是,你都和我说了这么多了……”
“……政治是复杂的东西,也是愚蠢的东西,塞维尔,它可以如手术刀般精准、优雅且致命,也可以像火药,一点火星就能炸成碎片,”埃尔温哑着嗓子说,“不同政党内部衍生出各种派系,各个派系又因为不同的政治观念、金钱利益、名誉和欲望彼此勾结、牵制,况且……”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塞维尔如有所感地盯着他瞧,接着看见他微微睁开那对纯粹的、天蓝色的眼睛,声带震颤的声音低得像是在诉说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况且,我拿着那份名单。”
塞维尔呆愣地眨眨眼睛,后知后觉地张大嘴巴,几乎是用气声发出一点声音:“啊……?”
“有人会想要我死,”埃尔温的嘴角扬起微笑,那份笑意却如刀锋般冰冷,“……但也有人想要我活着。”
“那……你该怎么办?”塞维尔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参加那个危险的游戏……是想要接近他们吗?你是在试探他们之间的平衡点吗?”
他急切地想要知道更多,哪知道埃尔温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温柔地亲了亲他喋喋不休的嘴,手指缓缓抚摩过他仍然残留着咬痕的腺体。
塞维尔被刺激得一个哆嗦,尾椎骨酥软得像是要融化,差点瘫倒进Alpha温暖的怀抱里。而埃尔温含着他的嘴唇轻柔地舔吻,浅金色的眼睫倦怠地颤动着,叹息似的说:“不要再问了,塞维尔。”
“我好累,”年轻的Alpha柔软的眼睑垂落着,嗓音低哑地说,“让我好好睡一觉,好吗?”
塞维尔说不出话来了。
他感到眼眶发酸。他从来没有想到埃尔温对他示弱会是在这样的场合——没有威胁,环境安稳,目光里全部都是彼此。
哪怕在最危险紧急的时刻,Alpha都表现得那样倔强坚韧,仿佛没有人能够彻底打垮他。但现在,Alpha又在这个只有他能看得到的隐蔽角落里朝他低声倾诉——他好累,他需要休息,他只想将这一晚发生的所有荒诞事情抛诸脑后然后一觉睡到天亮。
塞维尔知道埃尔温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人宠爱的孩子了。但他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或许在逃亡的空隙里,他曾无数次看着这个念头转瞬即逝,而此刻,这个念头前所未有地清晰明确——
他想要爱他,只想要爱他,想用自己简陋的爱浇灌他被清除夜、被外界伤害得残破不堪的身躯,想用吻、体液和信息素告诉他——你永远可以在我面前卸下所有防备,我想成为你的锚、你的休憩站、将你与爱连接的纽带。
我希望自己在的地方就是你可以停泊的港湾。
“睡吧,”塞维尔听见自己柔软的声音响起来。他的手指舒缓地插入埃尔温湿热的发间,在Alpha嘴唇上落下一个轻盈的吻,“睡吧,埃尔温,你该好好休息了。”
埃尔温的脸庞靠向他,微烫的呼吸扫得他脸颊瘙痒。他没躲开,在亲吻埃尔温的嘴唇后转而软软地吻了吻对方的额头。埃尔温的眼睑因此微弱地颤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睛,而是乖顺地被他抱进怀里,脑袋轻轻地靠上他的大腿。
如果放在以前,塞维尔绝对不敢想象迪特里希家的独子会这样安静地睡在自己腿上——埃尔温本该是天之骄子,本该是守护某个优质Omega的骑士。他就是被这样养大的,要聪明、要优秀、要做一个体贴礼貌的小绅士。但当他被家族倾覆带来的灾难捆绑住,剥光了扔进炼狱似的苦痛里炙烤,便意识到自己长久以来活在错误的、没有暴力与血腥的温室里。在真正的世界里,每一天都像清除夜一样随时可能成为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天。
于是他改变了,逼迫着自己变得不择手段心狠手辣,把那个会撒娇偷吃小甜饼的男孩杀死,埋葬在那一身披着冰霜的钢筋铁骨里。
塞维尔垂着眼帘,茶褐色的眼珠微微转动,细细端详着埃尔温困倦的脸庞——他睡觉时怎么能这么乖巧呢?如同恋家的孩子重新回到母亲的怀抱,乖得不可思议。
那个男孩真的死去了吗?
塞维尔知道自己心底里早就有了答案——埃尔温竖起的尖刺和眼神中流露出的凶狠冷酷从来都只会留给外人。这个大男孩曾那样保护凯茜,那样小心地将盖布里奇的头颅藏进琴盒,又那样温柔地吻他的嘴唇。
这样眷恋着家人、眷恋着来自他人的温度与爱的孩子,怎么可能死去呢?
埃尔温从来、从来都是一个好孩子啊。
Chapter.22 击溃
清晨七点,人类清除计划结束的钟声在纽约市遍布灰霾的上空飘荡。
塞维尔觉得这是一种久违的感受,仿佛这座城市在做了一夜恶梦后轰然惊醒。玻璃窗外传来脉搏般涌动的车流声、心脏般跳动的人声、骨骼生长般接连不断的咔咔声——那是围拢着屋子的铁幕被机械拉起的动静。消防车、救护人员和警察在十二个小时后再次涌现街头,晃动的蓝色警灯和刺耳的鸣笛充斥着整个世界。横陈在街头的人形被搬进车厢里,送往医院或停尸房,地面残留的血迹被高压水枪喷出的水柱冲刷得一干二净,空气中焦灼的血腥味和焦味逐渐褪去。
人群狂乱的尖叫与欢呼终于消失,只剩下一片断臂残垣似的呻吟和呜咽。
空气中因为爆炸、燃烧和硝烟而产生的血红色浓雾像退潮的海水般一点点溃散,塞维尔却还能嗅到疯病将人脑熬煮成一滩烂泥的恶心味道。他的手指抽搐似的弹动着,蓦地意识到——无论公共服务如何回归正轨,蔓延到人脑内的火焰都无法被浇灭。这股病态的火焰如同扩散到骨髓里的癌症,让他们时时刻刻遭受着病痛与热疾,挣不脱,逃不过。
他们从来都置身在高热的熔炉中。
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美利坚正在遭受炙烤,疫病催生疯狂,恶行扫清罪恶,燃烧扑灭火焰。如同氨基与羰基缩合,阿马多里重排,类黑素、还原醇和一系列挥发性物质在熔炉中诞生。他们的肉身熬过了清除夜无尽的焚燎,即将迎来新生,但伴随着新生而来的不仅仅是熟透的醉人焦香,还有潜伏在黑暗里的致命危险。
就像美拉德反应。
塞维尔不知为何突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却又觉得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一晚的经历无比恰当。
他听见自己舒缓隽永的叹息声,随着连续敲响七次的钟声在室内徐徐回荡。他放松下来,但算不上完全松懈,因为埃尔温在听见钟声后略微动了动,让他不禁静悄悄地屏住呼吸。而后,在他的注视中,埃尔温焦躁地皱紧了眉头,眼珠在单薄的眼睑下转动,好半天才抖着睫毛、睁开那对像玻璃一样纯净剔透的蓝眼睛。
他们的视线在寂静的空间里交汇了。奇怪的是,他们彼此间没有言语,只有冗长的沉默。
塞维尔忽然感到不安,也感到无所适从——清除夜已经过去了。如果说昨晚发生的一切是一场浩荡的噩梦,那么现在,钟声敲响,世界复苏,梦也该醒了。他们要用理性的、稳健的目光重新审视这个世界了。
他的手指仍然搭在埃尔温的脸侧,但埃尔温微微扭开脸,撑着沙发坐垫缓慢地坐起来。于是,他的手指便从埃尔温的脸颊滑到了那宽阔的肩膀上,触碰到了Alpha滚热的皮肤,像是触摸到了一片燎原的野火,神经反射告诉他该缩回手了,但手指却执拗地停留在原地。
“……塞维尔,”埃尔温依旧维持着扭开脸的姿势,低声说,“我该和凯茜离开了。”
塞维尔不详的预感终究成真了。
“不,你明明不需要走的……”他睁大了眼睛,嘴唇颤抖起来。
埃尔温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里闭了闭眼睛,随后冷硬而坚决地站起身来,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塞维尔慌忙地跟在他身后,膝盖差点撞上茶几的尖角。埃尔温的冷淡态度让他慌得浑身冷汗,语无伦次,怎么都想不通这一切都发展怎么会变成这样——
“埃尔温、埃尔温……你为什么要走?你怎么能走?”他慌乱地说,“你标记了我,你和我做爱……”
他看见埃尔温在卧室的房门前停住了,肩胛骨在纸片般单薄的衣服下隆起锐利的线条,却始终没有转过身来。他怔怔地看着埃尔温决绝的背影,眼圈已经通红一片:“你喜欢我,我也……我也喜欢你啊。”
许久,埃尔温才用漠然的嗓音低声回答:“我会给你一笔钱,塞维尔,你可以去医院把标记去除掉。”
“……你这是什么意思?”塞维尔听见自己哽咽的、不可置信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