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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鱼杀手 (Barrett)


  好好好,没有不要你们。边愧疚边安抚,又想,他说“我们”,把池衍也算在了一起。
  到海港,走走停停,白白消磨将近六小时。瘫回床上,两条腿仿佛不是自己的,倒头便睡。但也不全是无用功,踏进小区大门时正破晓,钱惠来站定,不动了,陪着他看会儿太阳从林立楼层的夹缝中拥挤着升起。之后,钱惠来翻包,摸出礼物袋,塞进向其非怀里。里面除早约定好的塞尔达卡带,还有一个本子与一支派克笔。
  “另外两个是小时候我爸给我的,没用过,一块儿送你了,你要用就用,不用就扔了算了。”
  那你怎么不自己扔?没问,毕竟也见识过池衍那扔不掉的火机,交给别人割舍总轻松些。在电梯里翻, 本子红绒布面,手感极好,上面印烫金的字儿,一行日期,一行是先进个人表彰词。扉页上手写几段酸溜溜的自创诗,年份久了,字迹受潮晕开,乍一看颇有文采,可通读却不知所云。
  最后落定一句:我从未认真地,认真地,望过故乡的海。
  付婕其人,摊上这档子事儿,就定要闹得全海港都知道。什么家丑不可外扬,您都不跟我一家了我管它扬不扬?钱惠来发一天神经,睁眼又重给亲妈当起免费顾问,亏在还没执照,被三番五次质疑你到底靠不靠谱?一气之下跟向其非同趟车回了北京,嘴上说我不管了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吧,途中还是转了两个联系人过去,介绍说这我做这方面实习的学长,你看着办吧,别抠门,钱记得给够,我跟人也不特别熟。
  高铁黄昏到站,剩一天开学,行李不多,本想说送钱惠来先返校,人说不用,你滚吧,你那位也该等着急了,虽然我看你更着急。
  在出租车上也的确反复看表,晚饭时间,出去吃好了,海底捞先排个中桌,姑且保密,弥补前两天的不守信,不知算不算个惊喜。
  进小区,捅钥匙开门,屋内静谧,没开灯,险些以为池衍终于受不了他,带着家当逃窜。秦筝先听见声响,穿一身红彤彤的睡衣,从房间里冲出来要抱他。“雪花酥在包里。”向其非说,“我买了好几个味道的。”
  秦筝跑去翻零食,撕开一块儿往嘴里塞,又神秘兮兮到厨房开冰箱柜门。保鲜层打开,向其非懵了,水果蔬菜酱料,还有两块正解冻的棒骨肉和羊排。再看一圈,懂了秦筝电话里说添好多东西,锅碗厨具小家电,一样不少。
  冰箱上层还挤着一个好利来的蛋糕盒,左边堆两条春笋,秦筝踮脚把盒子托出,抱到饭桌上,主动坦白作案过程,“我下午偷偷吃了一块,他说想等你一起吃,你别告诉他好不好?”
  那蛋糕冰了两天,不特别新鲜,但只要是甜的,秦筝几乎来者不拒,说罢又去切第二块。向其非问:“池衍呢?”
  “在屋里,”先切了带生日快乐巧克力牌的那块给向其非,抱怨,“他又好忙。”
  向其非纳闷,不是才从孟折柳那里赚了钱,怎么还着急要忙?
  蛋糕放下,去敲房间门,没响应,但能听见细微风声,也能闻到寡淡的烟味。擅自拧开门把,那人开了半扇窗,扣着耳机,倚坐在窗框上,膝盖摊着谱,桌上是从火场搬出来的唱片机,塑料防尘罩化了个角,造型怪异,胶片在里面稳定旋转,现代艺术。池衍没抱琴,指尖夹一截将要燃尽的烟头,看着立在墙角的吉他发呆。
  看我,看我。别看那破琴了。向其非想着,顺利和池衍对视,短短几秒,见他略低头,又抿了嘴,然后摘耳机,音源涌出些微,重金属,呲呲啦啦的嘈杂。要说什么?看起来像有千言万语。
  “回来了。”池衍开口,喉结滚动,试图平静。
  窗外传来隔壁锅铲翻动,噼里啪啦要翻出火来。向其非飞身过去,挂人身上,脑袋也埋他颈窝里,耳机碍事,那就摘了。别平静,行吗?我看到你要沸腾了,只一秒也可以,别平静。
  朝池衍脖子啃一口,倚他身上学小狗呜呜叫。池衍吃痛,从窗沿上下来,卡住这人下巴:“到底谁罚谁?”
  “罚我罚我,好急。”向其非仰脸,攀池衍肩膀,毫无保留倚全身重量过去,又寻池衍手心,第一次感到他温热。
  怕烫到人,池衍摸着烟灰缸把烟蒂掐灭,顺便盖住里面撕碎的一张单程票,秦皇岛是目的地。
  横竖也没亲成,外面还有一没成年的,正等着俩人出来分蛋糕。池衍算坦然,向其非却罕见如做坏事被抓现形,面对秦筝就格外窘迫。跟池衍还能耍无赖,我什么也不管反正就喜欢你。到秦筝这儿就愈发蒙上层心虚,我什么也不管反正就抢你哥对象?脸皮再厚也不至于。
  家里储这么多粮,当晚自然没提什么海底捞,更何况池衍做菜一绝。一大一小都迁就过期的寿星,菜由着向其非点,腌笃鲜,水煮鱼,总督豆腐,秦筝还想要锅包肉,其他想不起来,交给池衍自由发挥。秦筝先前饱过两天口福,自己建起来的防护罩要吃碎,也能乖乖跟池衍讨三个碗去盛米饭,小声补一句,我帮你们。
  向其非搬小凳坐厨房帮忙剥笋,秦筝在客厅玩钱惠来刚送的游戏卡带。问池衍怎么什么都会?掌勺的炸着豆腐,头发用皮筋扎起个揪,回,过去在很多菜馆后厨帮过工,要没组乐队,估计就去当厨师了。向其非拎刀把笋块儿切的歪七扭八,嘿嘿,那你还是组乐队比较好,不然我喜欢谁去?
  池衍捞豆腐时手一滑,掉两块回油锅里,油仍高温,再捞出来,就比其他豆腐块儿的外皮深一档。暗笑,这算什么事儿?任何一点动摇都得留个印记。


第29章 罚我心动(下)
  要问,一生应有几次敢去毫无保留爱一个人?放在2009年,池衍会坚定答,一次。
  哪怕王菲早在97年就唱,我不要安稳不要牺牲,但彼时,是阿闹还会在蝴蝶骨上纹男友姓名的年月,笨拙的深情仍被歌颂,爱还是要轰轰烈烈,要命中注定,要一眼万年。
  同是09年,人生姑且算是柳暗花明,柳暗暂不提,花明便直指向新生活与音乐。重度依赖琴弦和摇滚度日,梦中都是西雅图的泥泞。曾贴满墙的爱丽丝囚徒与声音花园,也曾在城市之光的展架上摆过一整面《Nevermind》,似某种滞后十多年的纪念与仪式感。当然也听别的,炭疽、枪花、彩虹、AC/DC、黑旗或性手枪,能找来多少便听多少。打认识阿闹与黎小久,仨人凑在一起,交换手里不那么出名的唱片,相互影响便更甚。年轻的灵魂正寻求如何从现世逃逸,曾坚信,若在音乐中完成自毁,生活便自然过得去些。
  也的确如此。阿闹常说,“摇滚乐是救命的音乐。”
  问,“救谁的命?”
  贝斯手便假作凶狠,胡呲,“当然是救别人的,没它,我可能正拎刀捅人也没准。”
  同是09年,由邱长荣牵头,用尽他仅有的“三环内”人脉,滂沱得以在愚公移山争取到几次演出机会,两次是给人暖场,一次是拼盘。反响尚可,起码没差到就地解散,甚至还借此涨了信心,寻摸一丝希望,盲目盘算开录第一张专辑。但没钱,演出费均摊,还不够结束后喝一顿酒。于是仨人又凑一起,先选歌,再从二哥那儿偷母碟,送到中关村借机器翻录成精选带,偶尔也在b面结尾硬塞首自己的歌进去,装满一书包,溜进清华二十每盘卖给大学生们。主意是池衍出的。
  早前窝在城市之光里屋,百无聊赖看孙志强拍的《自由的边缘之鉴证》,外面还伴陈绮贞刚刚发行的《太阳》。目睹110张朴素与梦想共存的脸。问,你对在这种生活之外的人什么看法?哥们儿倚砖墙上,嗤笑,操,谁在生活之外啊,都他妈在生活之中。池衍当年胳膊肘拄上膝盖,琢磨,我靠,玩摇滚的还能这么智慧?
  于是阿闹灵光乍现,原本卖盗版碟要攒半年才能租一个月的排练厅,让她以月租二百五的价钱在树村置了间房,又四处借设备,一夜搭起简陋的场地,架上麦,连录音棚都省了。通常晚上使用,排到三五点,睡上一会儿,天一亮,池衍和阿闹回迷笛,离得近,一百块钱买辆已经解散的乐队遗留的白鸽。而黎小久则还在地大念书,昏昏沉沉坐一个多小时公交回五道口。
  低配的排练厅隔音极差,从家里抱来两床棉被塞窗缝,作用甚微。声音传出去不打紧,顶多扰民,传进来却的要命。阿闹盘坐在木床板上后悔,最终破罐破摔,去他妈的,我们乐队玩噪音,师承sonic youth,您懂个蛋。哪知成品别有风味,一度小起波澜。水涨船高,连带演出邀约也多起来。
  也是09年,圣诞前后,隔壁琴行老板委托池衍帮忙照看半天的店,像一切都算好似的。偏那半天,秦之默就走进这家店里,不太笑,身后跟着人,只道一句,不用管我,我看看琴。他穿白毛衣,领子挡着下巴,羽绒服围一圈蓬松的毛领,什么牌子,不认识,池衍只能认清吉他的品牌,阿闹或许知道,但不论如何,肯定很贵。但比起贵,是干净,是漂亮,是池衍觉得他整个人和自己格格不入。
  19岁的池衍看秦之默独自在店里转悠,不知该如何打扰。他指头怎么能这么细啊,划过琴盖漆面,似乎都不会留下痕迹。我该怎么才能和他认识?池衍想,下一秒,对方也正回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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