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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鱼杀手 (Barrett)


  可偏偏向其非,从小就是个花粉过敏的。他三岁那年,有次仓库出问题,一批货没地儿放,在家屯过一阵,整得他脸上胳膊上长了一个礼拜的荨麻疹,高烧不断。吓得此后二老在家,别说做生意,谈生意都很少,家里唯一的绿植是两盆发财树。生意也不指望向其非接手,任他愿对什么感兴趣,就对什么感兴趣。结果选择太多,反起了倒忙。高二听钱惠来叨逼一年将来要做大文豪,那会儿听着光觉得帅,有梦想真他妈了不起,糊里糊涂受到怂恿弃理从文,结果丫在亲妈淫威之下去读法律,向其非头懵,最后卡着分报了新闻。
  这学期结束,混到大四,马上该考虑实习,他现在也没个方向,适合做什么,或者想做什么。真要问,就想跟池衍和秦筝窝沙发上看齐木南雄,看到天荒地老,看到海枯石裂。
  也不行,俩人里面还得有个能赚钱的主,他也不想总花家里的。池衍看起来常年大门不出,手机都买不起,车子破,房子没有,指望不上,那还是他努力点赚钱,力保池衍全心搞创作,有朝一日成为中国的Staley。又不行,Staley死太早了,还是中国的麦卡特尼吧,婚姻生活也相对稳定。
  想啥呢,想啥呢,向其非拍脸,八字没撇,还开始脑补婚姻生活,太不冷静了,不可取。
  也不知阿闹说介绍客户是真是假,何时落实。昨天赚的两千,让向其非提到了一张不常用的卡里,凭本事挣的,花起来总要谨慎些。那天临走揩油,自己嘴巴干得起皮。明天逛商场顺带看看小家电,起码先买两台加湿器,秦筝屋里一台,池衍屋里一台。
  那边火车开始减速,信号也趋于稳定。向其非提起箱子往门口挤,挨着玻璃往外看,北京外围的天竟然蓝着,云很低,地上还有没晒干的水洼,兴是趁他不在那几天偷偷下过雨。他把手机镜头贴在玻璃上拍,车子前进,景像模糊了,天上的蓝和白揉在一起,像画儿。他发朋友圈,写,回来就放晴,我可能是太阳神转世。
  他爸点赞,评论道,回?回哪儿?你回家叫回来,上北京,那叫往出去。
  向其非糊弄,行行行,往出去往出去。
  车将将停稳开门,向其非就拽着箱子往下跑,轮儿在地上撵,什么石子儿也绊不住他。第一个跑到出站口,远远见池衍在外面站着,咬根没点的烟,头发垂下来遮三分一的脸,闭眼靠在立柱上。
  向其非恨不能把闸机过成跨栏,也就二十米的距离,还是想他,只几天不见就想,比以前几年没见的时候想,比刚刚在车上那会儿还想。非要说,是有点真实的期待。但也忐忑,一会儿他见了我会说什么?我又该说什么?嗨,算,我在池衍心里的脸皮厚度,说出什么都不过分。
  出了闸机往外冲,像颗加农炮,要往池衍身上撞,撞出火花,撞出爆炸。池衍在向其非离他四五米的时候,恰时缓慢抬起眼,摘掉嘴里的烟,伸出手臂接他,由他撞进怀里。
  也太像一个拥抱了。向其非想,刹不住车,扽着池衍往前半步,抓对方的手臂,隔好几层衣服,能感受到为了弹好琴练出的小臂肌肉。我好想你啊,下一句就说这个,我好想你。
  池衍扶他站稳,抢先开了口,等待已久,但似乎也不想显得过于急切——
  “我的东西......”
  向其非熄了火,没炸,是个哑炮。抬头,才注意到池衍眼睛下面的乌青。
  “你几天没睡了?”他问。
  “断断续续睡过。”池衍答得模糊。
  “骗人。”
  对方眉毛稍稍蹙着,“东西你带了吗?”
  那铁块就在他的背包夹层里放着,找出来花不过三十秒,向其非站着没动,嫉妒,也委屈。“没带。”他说,提起箱子要往外走。
  池衍握着他的胳膊不松,拉他回来,“你答应了会带的。”
  妈的,期待了一路,池衍来接他就为了要个破火机,那火机不在身边真就烟也不点,觉也不睡了。“没带,没带,我说了没带,”向其非气到眼眶泛红,口气把不住要发泄,池衍不想听什么就偏说什么:“我半路反悔顺着窗户扔出去了!可能扔到天津、扔到唐山、扔到廊坊!你再也别想找到了!”
  池衍要生气了,向其非想,那就让他生气吧,互相伤害,还能落个相爱想杀。
  而池衍反应过分平静,还是那副疲惫的表情,他把车钥匙往向其非手里递,“没事,”他说,“北门出去,车停在幸福四巷那个路口,小筝在车里等你,先带他回去,麻烦你了。”
  他要去干什么?哪怕池衍没明说,他也看明白了。妈的,他要顺着铁路回去。向其非突然有点绝望,少说全程三百公里,池衍疯了吗,真打算顺着铁路找回去,为了秦之默的那个打火机?他蹲在地上,没接钥匙,慢吞吞取下包,从夹层里把火机翻出来,防止上面的画儿被剐蹭掉,他还在外面包了一层塑料薄膜。
  高铁窗户打不开啊。池衍甚至连这个也不考虑。
  再抬头,向其非红着眼,抄起铁疙瘩朝池衍砸过去,砸得很准,先正中左胸口,然后摔回自己身前,或许是天意。他看着池衍肉眼可辨地松了气,在自己面前弯下腰,几乎带着虔诚,从地上把东西捡起来。
  像捡回一颗失而复得的心脏。
  向其非觉得头晕。他怎么能天真的认为秦之默是个石子儿呢?从来都不,他甚至也不是一枚铁块儿。
  秦之默是一座山。
  可无论如何,池衍今天这个状态,来的路上没出事都是万幸,向其非怎么也不会放心让他开车。池衍在坐上副驾驶的那一刻就睡着了,向其非认命,帮他系安全带,他手里的火机没攥紧,滑到车座缝隙里。不是宝贝得很么,怎么也抓不牢?向其非要气笑,帮他捡起来放回口袋。秦筝在后座看漫画,抬起头来问:“你们两个吵架了吗?”
  向其非叹气,“说不上吧。”
  “我们俩今天也吵架了。”
  向其非乐了,“你俩都不说话,还能吵架?”
  “他让我把钱还给你,我不想还,”后视镜里的秦筝低着头,“我想给自己买个礼物,当做你送给我的。”
  “不用还给我,”向其非说,“你想要什么礼物我也可以送给你。”
  向其非背包放在后座,秦筝把叠了两折的一千块掏出来,放回向其非包里。“还是应该还给你。”秦筝小声说,“他说你不是我哥哥,你是客人,不能随便拿客人这么多钱。”
  送两个人回去,池衍下了车就径直把自己锁进屋里补觉。向其非就打算走了,秦筝小心翼翼问他,明天还会带我去买新衣服吗?
  向其非心累得慌,只说,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
  “不是姐浇你冷水,”阿闹字打得飞快,似乎对向其非的境遇早有准备,“你要是那个打算,根本没戏。池衍谁啊,圈儿里出名的痴情种,认了哪个人,那就是一辈子的,想破可太难了。别不信,当年也是果儿排队要上他的床,什么招儿都用尽了,最后一个也没成。他认识秦之默之前,连他妈恋爱都没谈过。劝你就趁早掐了苗头,少点痛苦,你这个年纪,长得不赖,性格也好,要什么样的没有?”
  向其非坐在地铁上垂头丧气,盯着对话框看半天,回上个“噢”。
  “而且说实话,”阿闹继续,“我看池衍也没啥好的。”
  “他挺好的。”向其非条件反射就想反驳,除了有个去世的前男友,哪儿都挺好的,就连他前男友的弟弟都挺好的。最后觉得没劲,又悻悻删除,手机收回兜里,看地铁上的人步履匆匆,来来回回,换了一拨又一拨。
  可活着不就是这样吗?你自己守着一趟地铁,就是会有人在不同的站下车,换批新的上来,重新认识,或者不用认识,然后送他们从别处离开。到终点,可能才发现会有那么几个人还在。他早早就知道,从秦之默的阴影下出来,对池衍来说有可能很难,但总不能因为一个人提早下车,就再也不让车往前开了吧?也或许,在池衍看来,是他以为能一起到终点的人提前下了车。可万一下一站遇到别人了呢,真正能陪他到终点的。当然,向其非还没想那么远,他也就是死乞白赖扒着车门在往池衍的地铁里挤罢了。
  Barrett
  池衍此时还没意识到,这几天里小向和火机是同时不在身边的。


第14章 第一反应
  昨天下午到学校,整个校园没人气儿,宿舍更是只向其非一人。失眠会传染,今早辗转一宿刚刚入梦。梦里回曾经的秦皇岛,十二岁,秦筝的年龄,忘了哪个野海滩,正带着小狗蹲岸上挖沙坑,海里浮起一只半死的水鸟,嘶嘶叫着,跟他对视,想起万青唱过的某句孤独海怪。救还是不救?没想通,手机先响铃,他翻身起来要接,以为池衍睡醒,打来跟他和好。等看清屏幕,发现是之前定的闹钟没关。
  合了手机,睡意又没了。天刚开始亮,窗外清清泠泠,昨日的蓝在今天试图顽强延续。能看见一点儿太阳,雾蒙蒙,不刺眼。我是跟谁生气呢?向其非心想,人没偷没抢没骗,明明白白有个前任,虽说他对外装豁达,可全世界都知道他忘不了。硬要说,还是自己偏向虎山行。他再翻腾两圈,愈发通透,阿Q精神,自我安慰能力一流。东边,太阳缓慢钓上来,圆圆一块摊饼。饿了,向其非想,熬到八点校门口渔粉开门就起床。我还会饿,我还能喘气儿,还能喘气儿就说明赢在起跑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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