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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鱼杀手 (Barrett)


  是秦筝非要和向其非一块儿睡的。
  池衍这儿是旧了点儿,但向其非进门还是被满屋的存货震惊到,此前他从未想过有谁能把家里堆成唱片行。前两年他也曾考虑在家里安个架子,被他妈以“掰着指头算算你每年能回来几天还不都是我跟你爸打扫”为由拒绝,而池衍这儿,直接让他那小小愿望翻了几翻儿。再往里面瞅,有间小屋,密室一样,红漆木门,门鼻儿上挂把铁锁,但没扣死,兴许是平常不大有别的人来。门上糊Layne Staley的海报,那就八成能确定是池衍睡觉的屋子。以前听陈澄讲过所谓滂沱1.0,被部分乐迷戏称为前秦之默时代,当时歌还不多,撑不起一个钟头一场的演出,结尾总会翻爱丽丝囚徒的《Rooster》,一首六分钟,能抵别的歌两趟。
  刚伺候秦筝玩儿呲花的时候,向其非蹲大门口琢磨,还是把进池衍屋里看看的想法咽回肚子,怕真有什么他不想让人知道的,到头来得不偿失,反正地址记住了,房子总跑不了。
  剩的半包全烧完,天刚要亮,向其非撑不住了,直说困,秦筝也有样学样伸个懒腰,又一言不发抱着向其非胳膊。池衍不管,让向其非本人决定,他好像从来也不太管,基本秦筝想做什么都由他来,说不上是民主还是不负责。向其非倒主动揽下保姆的活儿,催秦筝去刷牙洗脸,儿童牙具在柜子里落灰,他打了热水冲冲烫烫,挤好牙膏塞秦筝嘴里,给他计三分钟的时,然后凑到门边,再跟池衍讨把新的牙刷自己用,悄摸问他:“要是小筝不提跟我睡,这床原本怎么分啊?”
  池衍翻箱倒柜给他找牙刷,向其非嘴上打哈欠,心里其实算盘拨得响,要能跟池衍睡一晚,秦筝的需求或许可以往后捎捎。结果池衍找来东西塞他手里,接着一指墙根,“那儿还有张沙发。”
  手里的牙刷比成年人用的短一截,刷头也小一圈,后头还装了个大嘴猴的脑袋。“没别的了,”池衍说,“这是买给小筝备用的。”
  向其非撇嘴,老实刷牙,洗漱完帮秦筝擦把脸,恋恋不舍领着小孩儿上楼去了。
  往二楼去的水泥楼梯一侧贴着墙,另一边没有扶手,光秃秃的,勉强能称之为工业风,出现在这个房子里也不奇怪,还突显出几分粗犷,但由着小孩子跑,怎么看都不会太安全。秦筝人小心大,蹬蹬蹬向上踩,向其非跟在后面怕他摔了,抬手拢着,觉得自己跟护崽的老母鸡也没什么两样。
  上了楼,秦筝把扣在床头柜上的照片立起来,向其非看见也就心下了然,怎么秦筝就对自己格外自来熟。可被当成那人来填补缺失,他总觉得不太舒服,但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孩讲,尤其是一个像秦筝这样的小孩儿。秦筝自己脱了外衣,叠得整整齐齐,在板凳上放好。穿着闪电侠的秋衣秋裤,整个人红彤彤的,跑着过来往被窝钻。
  羽绒服穿灰的,里面倒是鲜艳,文具盒买纯白的,但要在上面贴个傻不拉几的塔奇克马。向其非看着秦筝想笑,也提不起脾气计较,帮他盖好被子,听秦筝一本正经解释,“今年是我的本命年。”
  嗯,属猴,牙刷也对上了。
  池衍抬小太阳上来,位置调整地离床刚好,不近也不远,问向其非要几档。向其非总觉得,池衍看起来不太像是会干这种事的人,但好像自己又常常受对方这样的照顾。当然,这也可能是在照顾秦筝,可被窝里的小男孩儿,胳膊腿一直往被子外面伸,分明就像个天然暖宝宝。
  那就只能自恋了。向其非也躲进被子里偷笑。
  “别光笑,”池衍说,“放这儿行么?”
  向其非点头。还是笑。
  池衍再懒得管,给他定上时,怕屋里被烤干,又端来一盆水放在墙角。
  “在北京过冬,你得买个加湿器才行。”向其非伸出脑袋跟要下楼的池衍讲,“或者明年,你跟我回秦皇岛,我们那儿天气可好了。”
  对方没回头,只留下一句:“闭嘴,睡觉。”
  池衍走了,向其非对秦筝说:“你池衍哥哥今天心情很好。”
  “他不是我哥哥,”秦筝原本对着墙,翻了个身滚进向其非怀里,脑袋顶着他胸口:“他每次过年都会比平常心情好,初七还会带我去买衣服。”
  二楼床小,向其非睡起来要稍微蜷着腿,池衍搬来的小太阳现在正暖烘烘烤着他的背。向其非摸着秦筝的脑袋问:“你管我叫哥哥,不管池衍叫哥哥?”
  秦筝没答。
  向其非说:“他对你也蛮好的。”
  秦筝仍是没动静,向其非眯着眼睛快要睡着。
  “只有我哥哥才对我好,” 秦筝默默从他怀里翻出去,对着墙,像说给自己听,“我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他跟你一样帮我改作业,带我放烟花……”
  彼时向其非已经昏过去,秦筝开始掰着指头念叨秦之默的种种优点,他半梦半醒间还在想,可他死了啊,或许他才是对你最不好的那个。
  “秦之默?他好个蛋,”来自阿闹的对话框里,连头顶的正在输入也显得义愤填膺,“我就没见过这个世界上有谁能像他那么难搞。”
  又一个下午三点,向其非是被电钻声吵醒的,仨人里属他醒最晚,跟池衍呆在一块儿几乎等同于必然昼夜颠倒,不对,或者说是整个人都颠倒。秦筝趴在窗户边戴着耳机写作业,向其非下去洗漱,在楼梯遇上池衍。他在初一的一大早,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套焊接工具,电钻,还有长长短短的铁条,正给光秃秃的水泥楼梯上一道护栏。向其非甚至一度怀疑他根本不用睡觉。
  那是双弹琴的手,也的确不常干这种事。池衍怕能穿的衣服烧坏,找了一件脱线的土黄毛衣,身边支个凳子,电脑摆在上面,偶尔还要现场学习,脱掉手套划拉点什么。向其非没事儿干,另外俩人都忙自己的,他就乖乖抱一碗炒肝,衔只包子,坐一边儿看池衍磕磕绊绊焊铁棍,顺手也帮他递点东西。
  饭是正中午买的,原意是当早饭吃,怕凉,在向其非醒之前拿袋子包严,泡在热水里,现在摸着塑料碗还有点余温。包子咽了两口,阿闹那边来问新年好,逗他说给姐姐拜个年给你发红包。向其非以为几十块的事儿,图个吉利,也就没脸没皮的拜了,点开才惊得叫唤出声,八百八十八块八毛八。池衍瞥他手机屏幕,说:“给你就收着吧,她这几年在三环开起来三家纹身店,标准土大款,富得流油。”
  不明觉厉点了头,向其非听池衍的话,钱就心安理得的收了,右手捏着勺子往嘴里擓炒肝,左手点屏幕,“谢谢姐,晚上我带小筝吃点儿好的。”
  这么回其实挺贱的,炫耀的心占了百分之一百二,对面是谁倒不重要,就觉得自己跟池衍一块儿过了个年的事儿,还是想让人知道。
  对付向其非这样的,阿闹也不缺对策,“八百八买姓池的一个地址怎样?”
  向其非回:“我错了姐,钱现在还你。”
  “算求,”阿闹道:“带那俩白眼儿狼吃点儿好的。”
  向其非收了尾巴,不再显摆,顺水推舟聊起秦筝和他哥,之前谈这个,或是还不够熟,或是池衍在场,今天兴许时间正合适,吃饱年饭,身舒坦了,心还欠点儿,阿闹怨气憋不住,骂起秦之默像机关枪,全方位无死角扫射。
  “自恋,自大,自命不凡,你说他独裁都不过分!”贝斯手愤愤道,“人都死了”这种中国式宽容在她身上不适用,同生命的存在状态无关,爱憎就只单纯是爱憎。
  “老子能把贝斯弹出花儿来,他一来,凭什么就嫌我空有技巧?什么时候一个贝斯手有技巧也是罪了?所有乐器编排都要为他的键盘服务,我在台上唯一作用是崩几声根音,当年乐队形势好,演出爆满,录新专辑谈合同,把我当外聘乐手,不分点,说要按件儿计费?闹呢?池衍也跟被下了蛊似的,满脑子就只有‘听阿默的’。”
  向其非应着,扮个捧哏,但情不自禁就把自己跟阿闹划成一个战线,等对方骂舒坦,池衍那边扶手也快焊好,说实话挺丑的,杆与杆之间对不齐,但好在用料足,看着就结实。发觉池衍带护目镜的样子好看,满身灰也让人原意往他身上跳,向其非努力忍住,抬手想给他拍照片,在摁快门的同时阿闹的两个消息窗口接连往外蹦,手一抖,没拍上,镜头再对准,池衍的护目镜已经摘了。
  阿闹说:“秦筝也因为他死的事儿怨池衍。”
  “不过客观地讲,虽然我不喜欢他,他活着的时候的确算是挺好的哥哥。”
  Barrett
  提前新年快乐~


第12章 虎鲸
  抹了白天,时间跑得加急,转眼就又天黑。向其非陪着秦筝写完半本数学,早该走了,但还赖着,当然没人催他,眼见再不提走,回鼓楼的最后一趟地铁就没了,才磨蹭着下楼问池衍:“我是不是该撤了?”
  池衍坐在沙发那儿,挂着耳机,地上堆一摞透明壳demo,加起来有二三十张,连着机子逐张听,正换碟当口,听见向其非问,扒掉耳机回看他,“晚上走不安全吧,以为你要再住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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