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玖晓得这位曾老爷是在抬举他。虽说他丝毫不稀罕一个半老的糟老头子家姨太太的身份,况且他也不能与这糟老头圆房,但他还是客气而疏离地笑了笑,拿起旁边的手巾擦拭唇角,曼声道,“多谢曾老爷抬爱。”
这是应了给曾老爷做妾的意思,曾老爷再次抬手捻着山羊胡,眼角笑的褶皱重生。
水玖在曾宅府上住了小半个月。幸而那些清客当真是迷信的查了查黄历,说是这最近两三个月都没什么好日子,纳采订盟十分不合宜,因此曾老爷也不当真要他如何,只是闲来喝茶,或是偶尔兴致来了挥毫作画的时候,要他在旁边伺候笔墨。水玖捧着砚台昵在曾老爷身旁,曾老爷便似乎就能诗兴大发的样子。一挥笔,写了十个字——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
抬手,大方地将那尺幅送与水玖。
水玖心里略惊了一下,抬起眼皮望着曾老爷,只不说一句话。
曾老爷便笑道,“安姑娘这样安静,当真是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只恨老夫年岁大了,怕是今后……并不能十分如安小姐的意。往后余生,还望安小姐多多担待。”
说着,这位京官出身、作风十分腐朽的曾老爷居然当真冲水玖拱了拱手,眼神里居然有三四分的认认真真。
水玖大吃了一惊,连忙垂下眼,侧着身子避开曾老爷这个礼数,口中谦虚道,“我不过是个歌妓出身,哪敢受得起老爷这个大礼。”
“这怎么叫大礼?”曾老爷汞拱手,抬直了身子,再次捻着山羊胡哈哈大笑。“虽说百乐门是个寻欢作乐的地儿,但老夫第一眼见你,就晓得你是个清白人家的好姑娘。纳彩订盟,也是往后想与你好生过日子的意思。”
水玖默然。他在府中住了小半个月,这小半个月,多少也听说了这位曾老爷的往事。据说曾老爷原本妻子俱全,只是前年不知怎地,老家一场大火将曾老爷的妻儿连同老母亲一道烧死了,如今的曾老爷当真是个孤家寡人,身边就连个贴心的伺候人都没。丫鬟们多半是在冀北城新买来的,并不能如这位曾老爷的意。
那晚上曾老爷在百乐门将他领回家,并且决定纳他为妾,看似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实际上在这位曾老爷眼中,早就是蓄谋已久。
“安姑娘,”曾老爷不知何时已经欺身近前,布满老人斑的手大力握住了水玖,呼吸声中还隐约有着中午刚吃过的大蒜味。“老夫愿诚心诚意地待你,只要你没有旁的心思,将来在我曾家,总归有你一口饭吃。”
水玖避不开,只得垂着眼装作娇羞的模样,轻轻的蚊子般的应了一声。“……嗯。”
曾老爷更加亢奋,凑到水玖脸庞前,影子压下来,呼吸粗重,似乎就要怎样。
但到底也没能怎样。
这位曾老爷与水玖身高仿佛,水玖在曾宅长住后便不再穿那双让他脚痛的雪白高跟鞋,而是换了绣着莲花鸳鸯戏水的绣花鞋。他这双脚在男子当中并不显得大,但是一般女子却断然没有他这样的大脚,所以丫鬟们私底下窃窃讨论,都道是曾老爷看中的这个美人,身段倒是窈窕的跟花瓶一样,脸庞也漂亮,就是可惜生了一对大脚。
这些闲话水玖都晓得,只不作理会。
曾老爷却是个只看他脸皮和身段的人。这时凑上来,鼻息咻咻地,喷洒出一股刺鼻大蒜味,又安抚水玖道,“你也莫要担心,倘或是你当真能与我生下一男半女,不光是我曾家会养着你,便是孩子们,将来也会奉养你的。”
曾老爷今年已经有五十四岁,水玖不过十七八,报出去的年纪是十六。按曾老爷与他隔着的年岁辈分,大约是可以做他爷爷了,因此这句话,曾老爷说的稍显底气不足,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以后也不必再跑江湖或是去那些下九流的行当,但凡喜爱什么,只管同我说。”
“曾老爷,”水玖撩起眼皮,见曾老爷色迷迷地望着他,苍老笑容里竟含着几分讨好的意味,忍不住嘴角一抽。“老爷言重了。”
水玖试探地将手从曾老爷大手中抽出来,曾老爷却紧追着不放,再次牢牢地握住。
“你可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出来,下个月中,咱们会去靖西的老宅子。一来呢,如今冀北城也乱;二来,老夫也到时候了,须回乡休养一段时间。你我同行,这纳采之礼,便在靖西祖宅内办吧。”
能够将他安置回祖宅,并且邀请当地的乡绅名望们都来参与这事,曾老爷当真是想要以他的方式认真对待。水玖心里头都明白,但他却丝毫感动不了。
这位曾老爷嘴巴里的蒜味实在太臭了!
水玖再次嘴角微抽,手抽不出来,身子只能斜侧到最大角度,淡淡地道,“一切都听老爷安排就是了。”
“哎!老夫就晓得,你当真是个好姑娘。”曾老爷哈哈大笑,大力拍打水玖手背,直到将水玖瓷娃娃一般冷白的手背拍成粉红色,这才恍然大惊道,“哎呀,却是忘了,你这身细皮嫩肉的,经不得大力搓摩。”
在说到“搓摩”时,曾老爷一脸语重心长。
“老爷,”水玖实在受不得他这副老色胚模样,忍不住皱眉,插话道,“老爷总是说一切但凭我喜欢,但凡我想要的,都能得。今儿个我便大胆问老爷一句,老爷这句话,可能当真?”
“当真,怎么不能当真?”曾老爷立即大声笑道,“且说说,你想要什么?”
“也不想要什么,”水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眼波盈盈的,瞟向曾老爷。
只一眼,立刻将曾老爷身子酥软了大半,笑声里嘎嘎粗重,眉间神色竟与当初的秦二少有□□分相似了。
水玖强忍下胃部的恶心,皱着眉,佯装不快道,“也没什么旁的渴求,只是我自打被老爷领回家,这小半个月从不曾出过城。今儿个下午,我想出城一趟。”
“你要去买什么?打发小子们去买就是。”
……呵!
水玖强行从曾老爷手中抽出自家的手,侧过脸,一脸不高兴,作势就要抬脚往外走,口中抱怨道:“就晓得老爷只是哄我的。”
“怎么就是哄你?”曾老爷急了,在后头拽住他胳膊,又道,“只是如今这难民一波波儿地涌入城中,到处作乱。你一个人上街,我须不放心。”
水玖眼角乜着曾老爷,似笑非笑。
曾老爷又立即道,“老夫倒是想陪你去,只是……”
“只是老爷身份不合适呗!”水玖利落地打断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甩开曾老爷的手,又要往外走走。
水玖刚走出三四步,曾老爷果真就妥协了,重重地叹了口气,在他身后道:“行吧行吧,我打发几个人陪着你。你瞧,这可还行?”
水玖回头,似笑非笑地瞥了曾老爷一眼。“我要去的,可都是采办胭脂花粉的地方,小子们怕是不耐烦呢!”
“不让小子们去,打发几个丫头。”曾老爷挥挥手,想了想,又一脸愁苦。“莫要逛得太晚。今儿个晚上李道台还邀了场宴席,我原本想着,要你陪我一同去。”
李道台?水玖心念一动,抬脚往外走的姿势立刻就停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出自李碧华《胭脂扣》
15、15
◎“先喝个交杯”◎
当夜在灯火昏昏中,水玖终于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李道台。
出乎意料的,李道台看起来十分谦逊,人生得十分高瘦,衣服像是挂在竹竿上那样飘来荡去,见到水玖也只是眼神略扫了一下,便转而冲当过京官的曾大人拱手,客套道:“老大人,最近别来无恙否?”
曾大人满脸红光地笑,刻意将水玖引到面前,道,“好得很,看!老夫刚又找了个红颜知己。”
水玖便应景地笑了一声,垂下头,天鹅般细白的颈子微微低垂。
李道台很谨慎,只溜了水玖一眼便回神,继续朝曾大人招呼。“一树梨花压海棠。曾大人,您真是艳福不浅啊!”
曾大人哈哈地笑,大手搭在水玖的细腰。
水玖今夜换了身白色起暗花的旗袍,这种素淡的花色在一般人身上尚且显得尤其要美貌三分,何况是水玖。他生就双眼尾内挑的丹凤眼,什么都不动、什么都不说,就这么微微地低着头笑了笑,便艳压全场。
入了席后,桌上十来个男人的目光都时不时锁在水玖身上。水玖有些不自在,这样子被人公然的当作一件货品量估,总觉得可耻。于是他全程低着头,筷子也不怎么动。
曾大人倒是不避嫌,一直往他碗里夹菜,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那么高。
水玖吃不下,胃里一阵阵痉挛泛着恶心。
今夜同样在场陪酒的露露眼神机灵,一眼看穿他不自在,立即替他解围。扬声,清脆地银铃般笑道:“哟,怎么回事儿?难道安妹妹一来,我就成了个失宠的黄花菜不成?”
“哪里哪里,谁敢让露露小姐成黄花菜啊!”
席上自然也有百乐门名舞女露露的粉丝爱慕者们。这些爱慕者纷纷恭维起露露。“露露小姐这样漂亮又年轻,怕是将来要嫁到道台府上,做个姨太太的。”
李道台冷不丁被点名,立即放下酒杯,端正了神色,郑重道:“可不敢这样说!我家里那几位,可都是些母老虎。”
“哈哈哈……”
席间顿时爆发出一阵放肆狂浪的笑声。
这些觥筹交错间的应酬话,水玖十分不耐烦,但他眼下也走不开,即便见到了李道台也并不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他暗自焦躁,冷白色修长手指捏紧了手中的乌木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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