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月底曾老大人就要告老还乡了?”李道台及时地将话题拉了回来。
水玖心神一凛。果然,坐在他身边的曾大人便笑着应道,“可不是!在这冀北城也避了约有半年,没什么意思。人老了嘛,还是叶落归根的好。”
“曾大人的故乡是在靖西旁边?”有人试探地问道。
“是啊,在那处老夫还尚有薄田几亩。也谈不上多富庶,但养活自己,约摸还是可以的。”曾大人带着点儿得意,摸着两缕山羊胡微微地露出笑容。
水玖两道长眉微皱。他此刻扮作女人,多少是改了些妆容的,但眼底神色依然是清凌凌的,天生透着股疏离味儿。
他这边刚皱眉,旁边的曾大人立刻敏锐察觉了。曾大人将手覆在他手背上,喀喀咳了口浓痰,转头温声安抚道,“安姑娘若是愿意,也与老夫一道去靖西养老可好?”
这话当众说出来,旁边人立刻起哄。就连李道台也嘿嘿地笑了两声,举着酒盏握在手中,凑趣道,“曾大人老来有红颜知己相伴,可真是,得意又逍遥。下官羡慕不来,羡慕不来啊!”
水玖心下焦躁。他重入冀北城,本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着刺探李道台的消息。眼下他终于辗转见到了李道台,还不能摸到身边。
酒席已经无甚意义。况且,他还须尽快从曾大人身边脱离。
水玖半勾唇,菱角唇抿过胭脂膏,笑得又艳丽又冷。
席间有些冷场。
露露笑盈盈地举杯,冲李道台眨了眨眼。“道台大人近日总是在西山养着,不知道那旧病根儿可好些了?”
“好多了,难为露露小姐还挂念着。哈哈!”李道台打了个哈哈,也并不解释这些日子到底在西山做什么。
众人正在寒暄得热闹,于言笑晏晏间,突然响起一个响亮快活又听着十分讨厌的声音。
-“哎哟,姐夫!姐姐差我找你,哪儿都寻不着,原来却躲在这百乐门里和舞女们喝酒呢!”
众人都闻声望过去,尤其是李道台,当场瘦削的大马脸立刻就抖了抖。
水玖背对着来人,一听到这声音,脊背微耸,胃部涌起一阵作呕的感觉。这声音,水玖打死都不能忘!
这个嚣张快活又讨厌的家伙,正是前些日子将水玖拖到百乐门盥洗室内要为非作歹的道台小舅子秦二少。
“二少,来来来,这边坐嘛。”立刻就有两三个舞女起身笑盈盈地过去,想要拉秦二少入席。
秦二少却将手一甩,响亮地哼了一声,只冲着李道台发难。“我说姐夫,你这事儿做的可不地道啊!”
“这位是……?”曾大人似乎对这局面并不十分了解,微微倾身,压低嗓子问了声李道台。
李道台刚才一听见秦二少声音时,就已经仓惶地站起身。此刻曾大人问他,他神色惶惶然,如一条被恶狼撵着逃生的瘦高羚羊。“啊,这位这位是贱内的弟弟,名唤秦寿。”
曾大人捻着两撇灰白山羊胡,长长地噢了一声,又将身子坐回去。
李道台口中的这位夫人并不是原配正室,而是李道台在冀北到任之后,在城内新娶的宠妾。
宠妾灭妻这种事儿,在朝廷里虽然算不得新鲜,但到底上不得台面。
可惜秦二少却丝毫没这个自觉。
在冀北城内,“秦寿”之名如雷贯耳,就连四品京官儿曾大人都有所耳闻。
水玖尤其不想见到秦二少,秦二少却偏来招惹他。讨人厌的秦二少悠哉悠哉走到酒桌前,一边口中噼里啪啦点鞭炮般冲李道台发难,一边早眼神快速地扫完了今夜桌上陪酒的当红舞女们。
露露首当其冲。
见到秦二少朝她望过来,露露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轻轻拈起一杯酒,笑盈盈地站起身,傲人的胸高高挺立,对秦二少道:“二少,消消气。先坐下来喝杯酒嘛!”
露露轻笑着,将手中高脚玻璃杯递到秦二少面前。秦二少却故意将胳膊肘往外拐,趁势一把挽住露露的胳膊,盯住她胸口,下流地笑道:“和露露小姐喝酒,当然得喝交杯才够意思。”
“哈哈哈哈!”秦二少带来的两个打手兼帮闲在旁边放肆地大声笑闹,也不管酒席上真正地位最高的是当过京官退下来的曾大人。
刷的一下,曾大人当即黑了脸色。
作者有话说:
捉了个虫
16、16
◎“处处是故人”◎
讨厌的秦二少却似乎毫无察觉,就着露露皓玉般的手臂喝完了酒,趁机沿着指尖悉悉索索地摸索着露露胳膊肘,手从旗袍袖口摸进去,涎着脸下流调笑道:“果真是饮君一杯酒,处处是故人,哈哈哈!”
这话是暗中讥讽露露原本是个做□□的,一点朱唇万人尝,两条玉臂千人枕。就连惯来在风月场上逢迎自如的红舞女露露,听了这话都忍不住脸色变了。
水玖垂下眼,只盼着这个看不懂人眼色的讨厌的家伙,啊不,这头恶狼,不要发现他才好。
“哎哟,还有个生面孔!”秦二少却眼神四处乱扫,余光已经瞅见了他,立刻惊奇地拍手大笑道:“这位小姐生得好,确是从来不曾见过。”
“快坐下,喝你的酒。”李道台忙不迭拉住他,想要将人按下。
秦二少却不依,挣扎道,“姐夫,你这就不对了!这么漂亮的小姐怎么从前不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他说着,大半个身子早已横跨过酒席,手指眼看着就要挑起水玖下巴。
“放肆!”曾大人啪地一巴掌拍在桌面,震得碗碟叮铃哐啷一顿乱响。
-“老大人!”
-“老大人息怒。”
一众凑趣帮闲的清客们见势头不好,赶紧起身纷纷劝架。三四个人上去,连拖带抱地拦住秦二少,道,“二少,二少!这位是曾大人即将过门的妾室,放肆不得。”
那边又有人安抚着曾大人道,“老大人,莫要生气。二少他原本年纪太轻,不晓得这位安小姐的身份。”
曾大人却当真恼怒极了,面皮胀成紫红,奋然起身掉头就往门外走。临起身前眼神瞥着水玖,示意水玖跟上。水玖立刻也默默起身,机灵地跟在曾大人后头。
按理说,但凡是三岁以上、不是天生痴傻的,此刻眼下都瞧出来了,水玖这人啊,是跟在曾大人身边的。今晚上这位穿素色暗花旗袍的,是位惹不得的姑娘。可秦二少偏偏不是正常人,也偏偏不按牌理出牌,被几个人扯住胳膊身子,仍拧着头,脖子上青筋一根根蹦出,在水玖身后大声的喊道:“等等,这位小姐瞅着好面熟!倒像是我从前遇过的。”
从秦二少这种纨绔子弟口中吐出的能有什么好话?所谓遇过,怕不就是睡过。
曾老爷愤然回头。
水玖垂下眼,两只玉白的拳头暗自捏得嘎嘎作响。
“快闭上你的狗嘴!”李道台恨得亲自操刀下场,忙不迭拿手捂住秦二少的嘴。“这位是老大人的爱妾。”
秦二少叫李道台掩住了口鼻,呜呜挣扎着,这回狗嘴里倒是真再吐不出肮脏话来了。
曾大人恼怒至极,袍袖一甩,啪啪的,黑绸马褂在他身上硬是走出了虎虎生风的气势。水玖踩着绣花鞋小步地跟在后头。
一直出了百乐门,曾大人仍余怒未消,待水玖走到跟前儿才勉强稳住呼吸,回头对水玖道:“咱回家去!”
“是。”水玖垂着头,低眉顺眼。
“今日你我同乘一辆车。”曾大人说完,径直往马车走去。
水玖愣了愣。以曾大人这种老式做派的老古董而言,今夜虽不曾因为吃醋而当街对他拉拉扯扯,但这句话,却是十足亲昵了。
却是叫人牙疼的亲密。
水玖没办法,只得坐上曾大人的马车。两人一道回到曾宅后,当天夜里曾大人竟然也不再避讳了,直接吩咐人让在自家卧房内安置了个闲榻,就与曾大人自家卧的雕花红漆大床对角摆成个丁字。
水玖斜歪着身子躺在榻上,望着睡在红漆雕花大床内的曾大人发呆。这天气冀北城已经开始燥热,时不时就会暴雨雷鸣,蚊虫也来得比往年格外早些,因此曾大人卧房内早早的就叫人放下了蚊帐。
曾大人房内挂着的这幅蚊帐,显然也是洋人们从海上运来的舶来品。“翠纱之帱”这种玩意儿虽说老祖宗们也用过,但质地都偏厚重,眼下曾大人挂着的蚊帐却是轻薄如蝉翼,上头依稀能见出洋人们最爱画的金发碧眼光着屁股的小男孩儿。
水玖眼波微动,心里头诧异极了。他原来道这位曾大人既然是在京中做官的,想必一切作风都老式,但自从他住进曾宅后,发现家里有自鸣钟。曾大人打扮也早一半儿西化了,长袍马褂穿得,洋人的黑色马甲西装却也穿过一回。
“咳咳咳……”帐内突然传出曾老爷咳痰的声音。
水玖忙收回心绪,左右张眼看了看,今夜曾老爷盛怒之下将他拎进房内同睡,其余丫鬟们早就知趣地都退出去了。竟然连个伺候起夜的人都没,水玖只得硬着头皮披衣起身,端着搪瓷痰盂走到帐边,低下头,轻声细语地问道,“大人可是要吐痰?”
曾大人抬手颤巍巍地撩开蚊帐,探出个脑袋,就着水玖手中的搪瓷痰盂吐了口老浓痰。
水玖垂下眼,抱着搪瓷痰盂刚要默默地退下,曾大人却望着他忽然道:“你我年岁,原本差着许多。论理儿,老夫在这件事儿上不该强你。”
水玖撩起眼皮,静静地等他继续往下说。
“安姑娘,你可愿跟老夫一道去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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