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月 (funny2333)
- 类型:现代耽美
- 作者:funny2333
- 入库:04.10
她把话说得异常露骨,只是话音刚落,船舱上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叩击声,仿佛有些警告的意味。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妇人如同吃了半斤雄黄酒一般,慌忙缩进了虿盆里。
只见这条花船的船尾上,还坐了个穿粗布短褂的男子,面孔黝黑,正朝舱壁上换着方向磕一杆沉甸甸的铜管大烟枪,三五下过后,木板嗤的一声,坍下去一个肉眼可见的焦洞,冒出几缕青烟。
“你收拾完了没有?二当家他们就要靠岸了,”他不耐道,“什么你饶我,我饶你的?你是来做婊/子的,还是来逛窑子的?有那闲工夫充老母猪摆擂台,早伺候完二当家了。”
妇人重又拧起那一把乌发,小声骂道:“怎么不闪了你的舌头!”
趁他们倒戈相向的当口,周先生一行的小船已经悄没声息地靠了岸,船夫系好缆绳,以一种全然不符合年纪的矫健身手,跳在岸上。几个同行的妇人挎定篮子,也是渐次上了岸。
石家娘子领着两个小孩子,落在最后,道:“罗阿公,傍晚的时候还得劳烦你老人家,把我们捎捎回去。”
“那是自然!你们只管去,我横竖无事,就在附近刘大酒家吃点小酒,要是误了时候,你们就来找我。”
“阿娘,糖葫芦!快瞧!”
“就来了,就来!”石家娘子转头道,“周先生,现在天色还早着,不如去观音庙边上逛逛?”
倪嫂子也帮腔道:“是呀,多好的光景!我有个侄女就在附近的酒家里卖酒,都是土法做出来的酒,绝不掺水,她女娃子生得又乖,周先生,不如......”
周先生笑道:“二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时候不等人,往后得闲了,再来拜访也不迟。”
他话说得温和,只是其中却并没有什么商榷余地。正好阿大拖着母亲的手,往前跑了几步,石家娘子一个趔趄,哄孩子还来不及,一行人只得就此别过。
等她们走远后,周先生又从树荫底下转回来,摘下墨镜,拿拇指慢条斯理地收拢了眼镜腿。一双透明光辉的眼睛就此显露出来,时时刻刻像含了一泓春水似的,不是梅洲君又是谁?
他沉吟片刻,心里渐渐有了成算,却蓦然听到一声堪称凄厉的尖叫声,猝然抬头时,正撞见方才那条花船。窗户依旧大敞着,那妇人合身扑在桌上,短花布衫缩到了背上,整个人如同蜕皮的花蟒一般,妖气横生地痉挛起来。方才那龟公立在她背后,一巴掌拧住她的脑后一条油光发亮的长辫子,扯得她两边太阳穴上青筋乱窜,整张脸都仰翻到了天上。
“还轮得到你挑三拣四?”龟公骂道,“瞧你这个鬼样子,摆着个晚娘脸!要是二当家撞见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妇人痛叫道:“哎呦......哎呦......谁爱伺候那头叫驴了?一身蛮力,我得三五天见不得人!”
“能伺候我们水寨的二当家,那是你的福分!”
“好大的福分,你,你怎么不卖屁股去!”
龟公大为光火,就着抓住她头发的姿势,把她从桌上提了起来,在她脖颈腋下连着拧了十来下,把那妇人疼得鼻歪眼斜,就在桌边踉跄起来。也不知他二人如何推搡的,那两扇窗子响雷似的甩上了。
片刻过后,那龟公扯着妇人出来,往江水边上一按,如同洗刷什么器物一般,拿汗巾刮洗起她那张哭丧着的脸来,力度之大,仿佛能把上头结的怨铲干净似的。那妇人被风尘气所掩盖的几分姿色,终于被擦得锃亮。
“快,还不快收拾干净!”龟公道,急切地扭转着脖颈,在望见远处江面的一瞬间,瞳孔微微一缩,“怎么这么早来了?”
他也顾不得手头妇人的成色了,急急忙忙把人推搡在浮木桥上,到岸上翘首以盼。几乎就在他二人上岸的同一瞬间,小船在江水上微微晃荡了一下。
一圈涟漪悄无声息地荡漾开去。
梅洲君已然闪身进了船舱中。
第72章
船舱里一片漆黑,只有布帘鼓荡的边缘翻出一线猩红。
仅凭进舱时那一瞬间的光亮,梅洲君已将船中布局尽收眼底。这船长年在水上漂着,买卖甚繁,因此陈设极简,除却铺了苇席的长榻以外,就只有临窗的一张小方桌,为免却颠簸之苦,还将几只桌脚一一钉死在船板上。
那妇人刚洗漱过,也无暇拾掇,因而桌上胡乱堆了几块巾帕,并几支大红绒球,梅洲君依稀觉得有些眼熟,碍于这匆匆一瞥,没来得及深究。
他也不迟疑,猫身往桌下一躲。这底下的空间实在局促,只是他天生骨骼软,又练了多年的矮子功,双腿柔韧到了异于常人的地步,前脚掌在船舱上一吸一放,即便藏身在桌下,依旧能悄无声息地来回游移。
不远处吵吵嚷嚷的,仿佛有船夫吆喝靠岸的声音,他抱定双臂,才附耳在舱壁上,就听见一串江水被船底碾碎时哗啦啦的声响。他所在的这条花船亦受到了波及,在一整块柔软无形的水玻璃上起伏,显然,来船正与他擦肩而过。
应当就是龟公口中的二当家。
梅老爷一行此去恐怕大有波折,要从水匪手里做文章,还非得摸一摸他们的秉性不可。这二当家在这当口送上门来,无异于现成的路引,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梅洲君心思电转,更是凝神细听,还没听到二当家的动向,就先从船行声中捕捉到了一缕掺杂其中的风声。
——沙,沙,沙。
——吱嘎!
布帘被风吹动,轻轻触在桌上。
光线借由布帘和桌面间的夹缝,在地面上画出一道深红色的弧光,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所揭开。
他心中一凛,当即伸手触在桌板上,那细微的震颤经由他的指腹,仿佛在一瞬间具备了充盈的骨血,以至于能清晰地勾勒出轮廓来——有人踏在方桌上,干净利落地向前滑跃了一步,竟然还是个练家子。
这人是什么来路?在这时候偷摸上船,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只是他这些思虑只维持了短短一瞬,便听得“喀”的一声。
是那几支绒花被踩了个正着,绞在里头的铜丝被鞋底咬得咯咯直响。
来人似乎吃了一惊,忙不迭把绒花甩脱了,这才滑跃在地上,甫一落地,就拉开方桌前的两个抽屉,匆匆翻找起来。这两个抽屉里显然存货颇丰,竟然还有头面首饰丁零当啷的响声,来人微微一怔,气息转瞬变得粗重起来,仿佛有些说不出的郁怒似的,把首饰捏得咯咯作响。
梅洲君挑起一边眉毛,心道,这样毛毛糙糙,竟然还是个梁上君子。只是......大费周章,就专为了偷女人的行头?
对方也没注意到桌底下还藏了个人,只卯足劲儿跟两只抽屉搏斗,大有扫荡一空之势。梅洲君留了一边耳朵给他,接着去听岸边的动静。
耽搁了片刻工夫,二当家的船已经靠上岸了。
龟公的嗓音一下就柔得堪比他手底下的女人:“二当家,您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小声点儿,人多耳杂。”有个嘶哑的男声道,“这是......凤襄?我都没认出来,这脸是怎么一回事?”
“这女人的性子您也清楚,一会儿没看紧就发了疯了,”龟公苦笑道,“二当家,要不然我们换一个吧?凤云一会儿就空了。”
二当家道:“哪来那么多闲工夫,一会儿大哥就该发现我不在了,就还是凤襄吧,也是老交情了,人也皮实——怎么,你这是什么脸色?还三推四阻的,太给你脸了?”
他话说到后来,怒气勃发,仿佛钝刀钝斧相接,锯得人连太阳穴都嗡嗡作响。
龟公催道:“凤襄,还不快陪二当家进船里——”
凤襄哭也哭过,骂也骂过了,等到了上阵的时候,反倒不怵了,只从鼻子底下很有分寸地哼了一声:“二当家,人家昨晚一夜没睡好。”
二当家道:“你个做婊子的,要做什么太平梦?”
凤襄埋怨道:“你当我是为那个?我打半夜起就眼巴巴盼着您来呢......哎呀!二当家,放我下来,怎么这么猴急?这还是在外头呢!”
二当家喘着粗气道:“少废话,快,哪条船?”
说话间,他的脚步已如滚石般疾冲在船板上,连带着梅洲君藏身的小方桌都震颤起来,足见其体格之魁梧。
那梁上君子显然也听到了动静,把两个抽屉一关,只不知怎么的踌躇片刻,竟然往方桌底下钻过来了。
梅洲君不动声色,腰腹往后一缩,那种天赋异禀的柔韧将他结结实实地吸在了船舱上,对方浑然不觉,还拿脊背对着他,竭力往后靠,一股湿漉漉的江水气味,借由青年男子皮肤上蓬勃的热度,尽数扑在他面孔上。
对方仿佛终于察觉到了这股不明所以的热度,以手作扇,在面孔边上扇了几下,梅洲君的发梢一时也被他惊动了,轻轻触在船舱上。
——簌,簌簌。
这人吃了一惊,伸手去摸舱壁。梅洲君抱着双臂,玄之又玄地捕捉到了对方指腹上无形的芒刺,当即一偏头,那只手就在毫厘之间落了空,直愣愣地点在舱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