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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中月 (funny2333)


  “是了,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运道,”凤襄道,“我心里头不安定,咱们那样作弄他们,那伙唱戏的该不会找上门来吧?我看那戏子的眼色,又凶又煞,不像是好相与的,我就怕他记住了我的脸,转头来寻仇。”
  “我看他像个娘们,”二当家气喘吁吁道,“我也没工夫同你废话,头面呢?你趁早拿出来,我找好了路子,今晚就能出货。”
  “别这么急嘛,”凤襄道,那蛇首般尖尖的指头,又一伸一缩地作起乱来了,“我也知道没我的份儿,我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了,这不,压了这么久的箱底,我都没仔细看呢,二当家,你就放它在我这儿多停个半天,过把眼瘾也好哇。”
  二当家喉结乱滚,光听咽唾沫的声音就可以想见,他那尾巴骨正跟筛糠似的打着哆嗦,他的心思就要化作这女人的绕指柔了。那指腹摩擦的声音正如长了八只毛脚的蜘蛛,从他腹下钻到脐中,从桌头爬到桌脚,眼看就要叽叽咕咕地钻进桌下人的耳孔里,却骤然化作一声闷响。
  凤襄只来得及惊叫一声,就被他一把扼住喉咙,撞在了桌腿上!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方才还同她蜜里调油的莽夫,竟然说翻覆无常到了这种地步,甚至拿一只铁铸般的巴掌将她掐得双目赤红,几乎背过气去。
  “少推三阻四的,东西呢?”
  凤襄从喉咙口憋出一道媚笑来:“你急什么嘛,就在这儿嘛。”
  那只手终于松开了,转而抓住抽屉边上的拉环,吱嘎一声,拉开了一线。凤襄半弓着腰,捂住喉咙咳嗽了一阵,有意无意地斜侧过去,拿腰腹把抽屉往回一顶。
  ——砰!
  二当家一巴掌扇在桌板上,喝道:“你给我老实点儿!鬼鬼祟祟——究竟怎么回事?”
  凤襄咬了咬嘴唇道:“你也别发那么大脾气,七零八碎的都还在呢,只是那只凤冠......”
  “凤冠怎么了?”
  “我给剪了。”
  “剪了?!怎么剪的?”
  凤襄道:“人家又不是唱戏的,上头红红绿绿的都是些绒花,轻易戴不出去,当然是拿把剪子,一支支绞下来了,都没来得及卖呢……啊呀!”


第74章
  说时迟,那时快,一记窝心脚已经将她踹在地上,她整个人在一阵乱潮般的痉挛中,哗地一声冲刷在桌腿上,其间掺杂着骨骼受创时瘆人的闷响,那几乎不是肉体能够发出的声音,而更接近于一摊吱吱尖叫的烂泥。
  二当家还不解气,竟然一手扭住桌边,又朝她身上连踢数脚。
  凤襄挨得狠了,只剩下张着嘴喘气的力气,一只手无助地乱攀,仿佛是要抓住桌腿,好借机缩到桌底下去,只是整个人如风雨中的小舟一般,只知道在剧痛中蜷缩成一团,哪里还摸得着半点儿方向?梅洲君耳边的发丝都被这一只溺水般的手掠动了,那指头缝里一呼一吸的,仿佛匍匐着一股来自井底的阴气。
  梅洲君心里砰地一跳,忍不住挣动了一下,锁在他腰上的胳膊如临大敌,瞬间收紧了。
  只是这一下却是适得其反,梅洲君非但没有老实下来,反而如畏寒的蛇一般,就着这股力气粘进对方胸口,将脊背拧了一把,鹿角似的肩胛骨紧紧顶着他,每一节脊椎骨都别有一段起伏贲张的推力,与这具肉体相伴随的肢体语言已经无限接近于水中暗流,他只是微微一愣神,就失去了方向感,被一股绵柔的绞劲拧到了一边。
  这家伙的骨头,简直就拿水捏出来的,水一样的捉摸不透,水一样的喜怒无常,动辄把人往晕头转向里推。
  而他的背后,正是一条钉死的桌腿!
  他不假思索,单手钳制住梅洲君的同时,另一手去抓桌腿,试图控制住身体的走势,以免撞出一声足以惊动旁人的闷响。
  梅洲君顺势粘带过去,反手摸上他手肘,几根手指沿着尺骨边缘上行数步,一把擒住他肘侧的鹰嘴骨。
  鹰嘴骨异常坚硬,对于练家子而言,更是肘击的利器,这软绵绵的一掐自然起不到什么作用,只是梅洲君那三根手指也跟会开腔唱戏似的,说变调就变调,就着捏住鹰嘴骨的姿势施加了一股微妙的柔劲,化作一个牵引的动作。
  他还没察觉出这一捏里的力度变化,那腰背又施展出惊人的粘性,在一瞬间齐齐发力,裹着他往另一边桌腿撞去。这么两轮过后,梅洲君就从铜墙铁壁中挣出了足够的余地来。
  几乎与此同时,凤襄从二当家这一通拳打脚踢之下勉力缩成一团,把半边身子钻进了桌底,正正与两人擦了一回肩。
  她“啊”地惊叫了一声,慌忙用手去摸索,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进还是退。
  这黑暗里发生的一切,就仿佛一出默不作声的哑戏似的,谁都看不见谁,但那一来一回的存在感却异常鲜明,几乎合着无形的锣鼓声。
  二当家粗重的喘息声,慢慢下降到了桌边,非常刻意地放缓了。这应该是个低头搜寻的动作。
  果然,片刻之后,一只巴掌就猛地捅进桌底,左右挥动了几下。
  凤襄见了鬼似的,一个劲往桌底下挤,只是她那条油光光的长辫子早就被扯得蓬散了,又被二当家的鞋底那么一踩,当即如蜕皮的肉蛇一般吃痛痉挛起来。
  二当家的手就顺着这条惊恐的蛇脊椎搜查过去了。
  “你出来,把东西交了,我不打你。”
  他口气是缓和下来了,只是凤襄的头皮都快被钢针般暴跳的发丝绞烂了,哪里猜不透这匹夫胸口里蛰伏待发的火气?她就是有再多的花花手段,也被这一通毒打吓怕了,半点施展不出来,正六神无主间,突然听见有人在耳边轻轻嘘了一声。
  她也不知道吃了哪门子邪药,竟然被这一声镇在当场,痴痴不动了。
  二当家顺势摸过去,勾手一抓,入手的正是一截温热而瘦削的手腕,腕骨轮廓鲜明地凸出着,宛如上好的青玉一般。
  他牙关暴凸,手掌上骤然爆发出一股巨力,把这女人猛地往外一扯!这手腕软得跟没骨头似的,在他掌心里一个翻转,就这么褪了出去。
  “好大的脾气,”凤襄闷声闷气道,仿佛是被掐伤了嗓子,还低低咳嗽了几声,“瞧你这急赤白脸的样子,我就是想将功赎罪,也......”
  “也什么?”
  “你就一点都没看出来人家的好心好意?大当家要是知道你昧了他的东西,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绞了好,回头你也有个交代。”
  “他的东西?”二当家被这三两句话戳中了痛处,恶声恶气道,“这老秃驴是猪油蒙了心了,全不顾哥们几个想吃香的喝辣的,辛苦抢来的东西全沉江里了,不服他的人还嫌少?大当家,大当家,我呸,看他这条破船能横行到几时去!我话就放在这儿了,横竖他不识货,往后,他要劫的东西,我就先劫上一轮,也尝尝这头筹的滋味!”
  凤襄犹疑道:“这样不好罢?大当家那样威风......”
  二当家原本也只是口头上逞英雄,只是被这婊子话里话外闪烁的瞧不起狠狠刺了一下,经年积怨就透过这么个针眼削尖了头往外钻,仿佛一只攥紧的拳头猛然张开,朝四面八方放射出去。
  “他算个什么东西!”二当家厉声道,“格老子的,我还偏要......”
  他话音未落,脸色就是微微一变,竟然三两步踏到窗边,附耳听了起来。
  远处江面上飘来几声异常凄厉的啸叫,长短错落,仿佛含着无形的韵律一般,应当是江畔的猿啼。这猿啼初时还只三两声,渐渐呼朋引伴,群起应和,越来越听不出远近了,又别有一股凄恻在,令人背后一阵阵发寒。
  二当家脸色变了又变,忽而伸出一巴掌拍在桌上,竟然也嘬起嘴唇,泄出一串古怪的猿啼来。
  他呼声未落,就有一道来自不远处的猿啼同他接上了头,也不知道叽叽咕咕说了些什么,二当家忽而冷笑起来。
  凤襄讶异道:“还真有人来啦?”
  二当家道:“两条日本船,应当也没多少油水,只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凤襄忽而嫣然道:“不错,得来全不费功夫。”
  她嗓子沙哑,这时细听起来,仿佛捏着腔调似的,说不出的古怪,二当家不知怎的,心里突地一跳。


第75章
  他心里疑窦丛生,也说不出症结在哪儿,索性擒住凤襄的手腕,拖往窗边,另一手去扯布帘子。
  这一扯之下,只听嘶啦一声轻响,布帘夸张地鼓荡了一下,那边边角角登时如破了壳的鸡蛋似的,漏出一注注通红颤动的蛋黄来。只是这鼓荡转瞬即逝,又被一股无形的柔劲抹平了。
  是有人横插一手,把布帘子给按住了。
  二当家的眼珠跟着阻力的来源斜滑下去,只见布帘边上赫然按着三根手指,这三根指头一根比一根来得有章法,骨肉匀停,隐隐绰绰透出背光的肉红色来,其间闪烁的情味,正如杨贵妃手里那一把抿开的象牙扇骨一般。
  二当家不知怎么就被这几根指头魇住了,连眼珠子也不舍得转一下。
  凤襄笑嘻嘻道:“二当家,你现在记起来看人家的脸了?可太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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