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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中月 (funny2333)


  否则三十八个少爷,哪个叫得过来。
  他就是外室生的,生母连个姨太太的名头都没有,果然被戳中了痛处,只是涵养上佳,也不动怒,就只是静静盯着梅洲君的背影。
  梅洲君揽着玉香的腰,旋了一圈,悠悠道:“你要是见不到我爹,明个儿是不是就要降格成连三十八了?”
  连暮声显然颇为无奈,道:“坊间传闻,不足采信。”
  梅洲君嗤笑。
  留声机里还在悠悠地淌着渔光曲,没了那条手臂的钳制,他跳起狐步舞,果然分外潇洒肆意,连带着面上也微微出汗,透出一股丝毫不带脂粉气的薄红。
  玉香搭着他的手臂,和他共舞,雪白的衬衫袖子上,探出五枚猩红的椭圆甲片,在灯光下蛇信似的乱闪。
  但依旧衬不上那被樱桃甜酒浸过的,天生带笑的双唇。
  一支舞又没能跳完。
  留声机被人掐了。
  舞池里的灯灭了,只留一束,缓慢地周转在人群之中,人的眼睛鼻子嘴唇,点线面蒙着光,斑斓闪烁,如鲨鱼鳍一般骤然破开黑暗,又沉寂下去。
  梅洲君脚上一痛,是玉香那只高跟鞋,像锥子似的扎了他一下。他闷哼一声,头皮发麻,忙不迭倒退了一大步,却又撞进了虎口里。
  那仅有的一束光,劈头浇在了他的面孔上,刺目得如同电弧一般,他猛地闭眼往回一转,立刻有一只冰冷的手,截在了他的眼睑上,替他挡住了铺天盖地的光照。
  这是一只典型男子的手,书生气颇重,肤色偏白,骨节劲瘦如竹,五指紧闭的时候,指缝被照出一种通透异常的肉红色,这黑暗于是有了硬壳般的边缘,仿佛他是卧在蚌里的明珠。
  “这才是赔礼。”连暮声在他耳边道。


第7章
  连少爷的赔礼当然不会吝啬至此。
  梅洲君回家的时候,还带了一台莱卡相机,拿在手里反复把玩。他从前相机不离手,十五六岁就办过照相展。只是回国的时候闹了点变故,行李箱连带相机都不知丢哪儿去了,为此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连暮声显然特意打听过了,倒是正戳中了他的心思。
  他有点手痒,一路上净摆弄这个相机,连带着吴丰也没能逃过,在梅宅外停车的时候,还被他逮着照了几张相,一会让仰头,一会儿让咧嘴,就这么愁容满面地仰在座椅上,拍出来自然是一脸苦相。
  “你这个人不上镜,”梅洲君挑剔道,“把水獭皮帽子戴上,衬得脸圆些。”
  吴丰一溜烟下来给他开了车门,挡着脸道:“大少爷,你可放我一马吧。”
  梅洲君大笑。
  这时候鸡叫三声,天已经微亮了,梅家角门上悬的红灯笼,在风里颠扑明灭了一夜,显得不甚朗亮,院子里已经有佣人来回奔走,张罗着各房姨太太的洗漱事宜,身上的青布棉袄在呵出的白雾里抖索着,看不太紧切。
  “大少爷回来了?老爷正跟二太太用早饭呢。”
  “大少爷怎么披了件新大衣回来?这身你见过?”
  “比貂皮还水滑,没见过这样的料子。”
  “大少爷又通宵跳舞了,老爷刚还问过……”
  “知道了。”
  梅洲君漫不经心道,全当作了耳边风。不过这好心情只持续到踏进餐厅的一瞬间。
  “站住,”梅浔之道,“让我看看,成天出去跳舞鬼混,有没有跳断你这双腿!”
  他话说得严厉,只是实在没有一副严父的相貌,相较于那一众风情妩媚的姨太太,和芝兰玉树般的长子,他身上唯一可足称道的,就是随着年纪增长,如白面馒头般发酵开来的富态。
  他脸孔白胖,满面的和气生财,就算拿刀削去数十斤肥肉,再重金聘两个石匠来,也凿不出像梅洲君那样标致的轮廓。
  就这么两个人,偏偏是父子,可见世上之大,无奇不有。
  他起得早,只有二太太素贞陪他用早餐,这才数落了几句,就被素贞拿一勺燕窝粥截住了话头。
  他唇上蓄了须,喝这些汤汤水水,就得如老生开腔如时捋髯口一般,拿三根指头小心提溜着,分不出心思应话。
  “老爷,吃饭要紧,少念几句,大少爷才留洋回来,各国习气当然不同,年轻人爱玩闹些也是常事,你那时候不比他来得疯多了?你就让他再缓上几天,也好谋个官职,洲君,是不是?”
  梅浔之好不容易咽下半口热粥,又被她拿帕子擦干净了唇须,道:“行啦,像什么样子,你就惯着他。”
  素贞朝梅洲君递了个眼色,他这才得以施施然落座,听任佣人把大衣解了,露出里头的西装马甲。
  他跳了一支舞,吃亏不小,黑灯瞎火中,西装外套被不知被谁手里的酒水祸害了,这才不得已披了连暮声的大衣回来。
  他这会儿脱下来,就着光看了,才知道是件猞狸皮大衣,皮子光滑如水,成色绝佳,还是拿胸腹皮镶成的,名叫六条脊,得从蒙古专程运过来。连暮声为了搭这一条线,倒也是出手阔绰。
  这年头要打通往返蒙古的商路可不容易,连家什么时候沾手起皮货生意了?
  他这厢心不在焉的,梅浔之就从一口呷不断的热粥里得到了喘息的良机,又发作起来:“我听说了,和你一批留洋的,陈令他们家的二小子要等下个月才搭船回来,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学堂里的课业都修完了没有?”
  梅洲君敷衍地把头点了一点。
  “你看看他,”梅浔之转头道,“这个样子!”
  素贞道:“梅花,老爷说得在理,你也当听着点儿。”
  梅洲君立刻皱眉道:“别叫我这个。”
  他小时候害眼病,江湖郎中说是得祛邪,因此当女孩儿教养过几天,得了个小名,现在年纪长了,怎么听都害臊。
  素贞笑笑,道:“大少爷还不好意思,这就是知廉耻,老爷你同他好好说道,他能听得进劝。”
  “你就偏着他,”梅浔之道,“这小子可不见得领情。”
  只是他要维持这大家长的威严,实在是有心无力,下一秒,就被一道蜜丝佛陀的香风所拂面,紧接着两条白腻温滑的手臂就裹到了他颈上,扳过他的面孔。
  两片涂得鲜红的嘴唇,在拥抱深处杀将出来,这个吻就有了酒桌劝酒般的热情,没有男人会拉得下脸,只能张嘴接着,一杯一杯往肚里灌。
  梅浔之被六姨太这么个旁若无人的热吻骇了一跳,既看不上她身上的风尘气,又架不住热情和她推杯换盏,颇有些骑虎难下,脸上很快就冒了汗。
  正这心虚气短的时候,他却听到了喀嚓一声响,立刻一把推开六姨太,叫道:“梅花!”
  梅洲君正把玩着相机,闻言笑道:“我可没拍你,难不成还能寄给报社不成?你又不上相。”
  “什么时候了,还摆弄这东西!”
  六姨太笑道:“大少爷孩子气重,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旁若无人地拉开椅子,就贴着梅浔之的左手边坐下了,这种天气,还只穿了件水滴扣无袖旗袍,裹了条银鼠皮围脖,两条手臂丰腴而不见骨,仿佛丝毫不畏寒。
  只是落座之后,就拿手掩着,打了个喷嚏。
  “昨夜凉着了。”她道。
  素贞道:“叫大夫来看过没有?这时候春寒最渗骨,容易落下病根子。”
  六姨太笑嘻嘻道:“可不是,我想也不能光我一人害这相思病,特地跑过来,刚都传给老爷了。”
  梅浔之道:“饭桌上也没个正形,是什么样子?”
  素贞又劝道:“你看你,相思病还没传成呢,倒成了肝火旺了,大清早的,在桌上发了多少次脾气?这几天净说什么头疼,可不是气出来的,和和气气,和和气气!”
  “嚯,原来不光我一人触老爷的霉头,大少爷,你也犯老爷手上啦?”
  梅洲君又不得安生了,也不接茬,就只是笑笑。
  在女人窝里待了这许久,还得有些闭口禅的本事。
  只是这一次,六姨太的怨气,已经不光从唇枪舌剑里往外钻了。
  梅洲君只觉得小腿上被鞋尖轻轻一碰,仿佛是个变换二郎腿的动作,那尖尖的女士皮鞋,就不偏不倚地挑起了他的半截裤管。
  “冷死了,”六姨太捧住了燕窝粥,也不喝,一手用汤匙缓缓搅动,笑道,“我得暖一暖。”


第8章
  六姨太撩拨起男人很有一手,男人么,不论年纪,总喜欢在这档子事里做贼,占个不敢声张的便宜。
  她偏要翻覆无常,牵着男人心里那根弦儿,勾勾缠缠的,一会儿把白花花的便宜哺进对方嘴里,转眼又端着贞静娴雅的架子,把那些畏畏缩缩的手拍开,连个眼神都不肯施予。
  这么一来,她半冷不热的,男人的色心就跟着在她掌心里烹得半生不熟,一个劲儿地泛痒。
  谁知道在梅洲君这儿碰了个软钉子。
  她倒像是落在这大少爷的掌心里,秋波暗递,煎熬得眼睛都红了,还是不得遂愿。
  她心一横,又添了把柴,一手悄悄把旗袍侧边一提,拿小腿去蹭他,那上头裹得紧紧的玻璃丝袜,令肌肤如新剥的羊羔肚皮一般,肉感丰腴,温热得能吸住人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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