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月 (funny2333)
- 类型:现代耽美
- 作者:funny2333
- 入库:04.10
王懋才心里咯噔一声,手臂上跟挂了秤砣似的,伞骨哆哆嗦嗦,直要往梅洲君头上倒,却听这讨人厌的大少爷又信口道:“芳甸,我这次回来,脾气是不是差了不少?”
芳甸摇头。
梅洲君叹气道:“看来你是没见着,上一次啊,有人钩着了我的头发,我就——现在想想也是不可思议,我跳起来,就——”
“怎么啦?”
梅洲君脸色一沉,冷冷道:“甩了他两个嘴巴!”
他头顶上的洋伞陡然竖直了。
第11章
梅洲君插科打诨的本事,实在是世所罕见。
放在闺秀小姐面前,还能博卿一笑,一旦调转枪口指着王懋才,那简直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就是再不怕烫的死猪也得脱了一层皮。
一下午的工夫,王懋才就只有亦步亦趋跟在大少爷后头提伞拎包的机会,眼睁睁看着他潇洒自如地穿梭在车展里,逗得梅小姐像个孩子似的眉开眼笑,越想越觉得自己成了帮佣,实在是尴尬又窝火,偏偏无从发作。
更要命的是,他前两年纵欲过度,肾水有亏,得了个小便频繁的毛病,这么长时间立下来,只觉得腹胀如鼓,得去好好出一次小恭。
偏偏姓梅的仗着身高腿长,一味往前走,哪里顾得上他两腿弹琵琶的丑态?
“密斯脱梅,密斯梅,稍等!”他喘着气,两手支着膝盖,“时候不早了,待会还有舞会,不如我们先去用餐。正好鄙人也想跟密斯梅就我们的婚事,开诚布公地谈上一谈,毕竟婚姻大事,不可慢待,正好也有梅先生作为见证。”
梅洲君这才恍然道:“也是,我把正事给忘了,芳甸,肚子饿了没有?这里的萨其马做得很不错,洒了薄薄一层核桃碎,却不是格外甜口粘牙,或许你会爱吃。”
两人又是鸡同鸭讲,王懋才隐约觉出戏谑的意味,只是肚里作祟的黄汤却容不得他深思。
“失陪,失陪!”他吱嘎吱嘎夹着腿道,“密斯脱梅,密斯梅,我们餐厅再会!”
他掉头跑的时候,累赘的裤腿又有始有终地吊在了鞋跟上,一撇一撇,终于消失在转角处了。
芳甸心里那团沉甸甸的委屈,全仗着梅洲君撑腰,才没把她压垮。这会儿王懋才山一样的阴影挪开了,她反倒觉出一点筋疲力竭的悲凉来,梅洲君带来的那点支撑,此刻倒戈而向,如骨骾般横在她鼻间,令她在成倍的辛酸中,终于忍不住蹲下来,抱着膝盖,从睁大的眼睛里滚出两行热泪来。
梅洲君叹气,取了口袋巾给她,道:“姓王的不是个东西,有我在,不必怕他。”
“我不是怕他,”芳甸擦了眼泪道,“不是王懋才,也有李懋才,张懋才,爸爸拿金子当饵,钓来的只能是些臭鱼烂虾。我只是不服气,我长这么大了,他觉得我值几个钱了,却要拿我去换东西。他们简直都是......大哥,他们为什么都不像你?”
梅洲君笑了,伸手搀她起来,道:“错了,世上的男子,或者如我,或者像他,各有各的丑法,都是一路货色罢了。”
他话里自嘲意味之重,芳甸不可能不觉察,因而惊异地抬头看向他。
展馆里的水晶吊灯已经点起来了,因而一眼看去,到处都是被照得炯炯发亮的玻璃车灯,光线几经周转,交汇在梅洲君的面孔中央。
他天生一管峭拔的好鼻梁,嘴唇淡红,这会儿被一束银镜倒扣般的光束所笼罩,颜色愈发鲜亮,仿佛绣棚里绷着的一幅白雪红梅。
灯光避开了他的两眼,因而单这么一看,颇有些登台亮相般的滑稽。
芳甸还以为他故意作怪,扑哧一声,破涕为笑。
谁知道梅洲君面上那束光线和眨眼似的忽闪了两下,她这才看出是对面的车前灯在捣鬼。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那束灯光一下子就熄灭了,她只来得及看见一幅青年男子的身形。
“大哥,他在拿车灯照你!”芳甸道,正要引着梅洲君过去看看,却被一把抓住了手臂。
梅洲君道:“走。”
“走?”
“吴丰什么时候来接你?”
芳甸道:“爸爸说,要等我们跳完舞才会有人来接,大概得九点多。”
梅洲君道:“太晚了,在外头不安全,待会我让侍者开新车送你回去,王懋才这边我会打发,你不用回来。”
芳甸本能觉出不对,被他带着往门边小跑过去,问道:“大哥,到底怎么啦?”
梅洲君笑道:“你不走,可就要留下来看大哥被争风吃醋的相好们挠花脸了,二小姐,去吧,要是被你撞破了这种丑事,我可就没脸回家啦。侍者,麻烦过来——”
这时候正是舞会前最热闹的时候,展厅里人头攒动,梵婀铃袅袅的旋律在人潮中流淌,白天倚在车边的时髦女郎,大多解了貂绒披肩,露出雪白的肘腕,和紧紧掖住肌肤的翡翠镯子,她们的眼神也和着琴弦颤颤地滑动,介于暧昧和露骨之间。
梅洲君说的,搞不好还真是老实话。
芳甸有点害羞,也不敢多看,果然有侍者小跑过来,朝梅洲君鞠了一躬。
“我新订的那辆车,还在馆里吗?”
“梅先生,刚刚就已经为您开往梅宅去了。”
梅洲君皱眉道:“这倒是不巧。烦请你替这位小姐找一辆......”
“芳甸!”
有个声音叫道,也是个年纪颇轻的女孩子。
芳甸抬眼一看,和她素来亲厚的刘四小姐,正伸着一支藕节似的手臂,兴高采烈地同她招手。
“芳甸,你也来看车展哪?”
芳甸也笑了,走过去伸手和她抱了抱:“琦君!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逛了好久,都没碰着你。”
“我来了好久啦,车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吃了一肚子的萨其马,正准备回去呢。咦?这位是......”刘琦君睁大眼睛想了一想,道,“我晓得了,梅大哥是不是?”
梅洲君笑着朝她点一点头:“正好,芳甸,你肚子不舒服,就同刘小姐一道回去吧。”
芳甸讶异道:“我什么时候......哎呀,大哥!”
他大哥的眼神已经含着笑,落在舞池中央了,那还有个颇为秀丽的舞女,挽着同伴的胳膊,欲拒还迎地同他对视,四目相对,仿佛各自含了钩子。
芳甸眼尖,一眼看到她大哥侧颈上已经蒙了一层薄汗,把领口都浸湿了一点儿,玉石断面般的尖削喉结,以一种堪称惴惴不安的频率,剧烈起伏着,不断在雪白的皮肤底下劈出一线刀锋般的轮廓。
他又净想着跳舞,把好哥哥的做派抛在脑后了。
芳甸叹气,挽着琦君的胳膊,道:“看来只能求你带我一程了,琦君,劳驾了。”
梅洲君这才意犹未尽地回过头来,提醒道:“外头风大,带披肩了么?”
“大哥,你忙你的去吧。”
梅洲君笑了,把手臂上的西装外套给她披上了,推着她单薄的肩膀往外走:“我送你们一段。”
他们统共只走了五步。
五步之后,全场的灯光猝然熄灭了,连梵婀铃的琴弦都像卷在刀锋上,奋力拧转,重重一挫,在潮涌而起的尖叫中,迸出一缕空前凄厉的锐响。
琦君也跟着叫了一声,握紧了芳甸的手:“我看不见了,芳甸!”
梅洲君两手扶着她们的肩,道:“没事,只是停电了。别从舞池中间走,容易被人群踩伤,跟着我。”
第12章
梅洲君料想得不错,片刻之后,舞池里就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怎么回事?哪来的血腥味?”
“侍者,侍者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女士们,先生们,请稍安勿躁,供电很快就会恢复,已经有人去点备用的马灯了,请留在原地,切勿奔跑!”
侍者的高声劝慰无济于事,血腥味三个字一出,人群中的惊慌,就如女士丝袜上被勾起的线头,只要轻轻一抽,就能以摧枯拉朽之势,向任何一个方向瓦解。这种骚乱来得相当隐秘,但却也能在最短时间内击垮体面二字,令人在随时会一丝不挂的狼狈中,四散奔逃。
梅洲君向外侧了一步,让两个女孩子贴着墙走,一边用肩膀抵开挤过来的人流。
芳甸心里惴惴不安,拉着琦君的手,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走,谁知道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惊叫一声,往前跌去。
“大哥,有什么东西在绊我。”
梅洲君忙一手拉住她,眼光往回一扫。只见墙角边歪倒了个人影,伸着两只穿着皮鞋的脚,在一片漆黑潮湿的阴影中,一动不动,已经僵直了。
他的脖子斜吊着,应该是被一刀精准地割断了气管。
果然来了!
梅洲君心里怦的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把那两只脚往里一踢。
芳甸还要回头去看,被他轻轻一推:“是废弃的汽缸,走吧,当心划伤自己。”
这时候离大门只剩下了几十步路,眼看得出口在望,突然有个声音穿透此起彼伏的尖叫,叫道:“侍者,这么多汽车,为什么不把车灯先打开?”
一语惊醒梦中人,果然有人一把拉开最近的车门,跳了上去,紧接着就有两盏白炽灯陡然亮起,恰好照出两扇大门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