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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苔 (声色犬马)


  废旧居民楼的侧面被贴了个大大的“危”字,黄铭鸿却犹嫌这楼太安全似的,来回踱步近一刻钟,直把段争原本平和的心态也搅出了圈波纹。
  三分钟后,楼道传来隐约的动静。黄铭鸿示意段争别动,他贴去墙边,确认对方敲门暗号无误再将门拉开,门口随即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可不就是刚才还被大D碾着肚子的小男孩。
  段争扫他全身:“他动你了?”
  小菜头听了一笑,浑不在意地抹抹脸,又掀高衣摆给他看自己瘪得凹进去的小腹:“不疼!对男人来说,这点痛什么都不算!”
  “你还男人?”黄铭鸿胡撸一把他的头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
  “没被打!”小菜头急忙争辩,声调拔得高高的,“真的,我没被打!”
  “逞什么能?你还真当自己是做大哥的料了?”黄铭鸿嗓门也高,“我就说不能找你去,你迟早要坏事!”
  “我没坏事!”
  “万一他们认出你,直接把你拖进去,你连喊我们救你的机会都没有!”
  “你别瞧不起我,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
  “他们不止有一个地方!”
  黄铭鸿一愣,和段争对视一眼,问道:“什么意思?”
  “我刚才装傻,想趁机往里闯,但是里面有另一道门,再里面估计还有,我也没抱希望真能跑进去。但是他们前门的墙上贴了东西,”小菜头说,“是四张水电单,还没有签名的。”
  段争皱眉:“水电单?那说明不了什么。”
  小菜头的兴头被泼了一瓢冷水,他梗着脖子据理力争:“单子不行,那如果是四张同一季度的单子呢?我听人说过,居民区改建,但也有人死活不肯搬,他们开的单子就都是橙色的,刚才我看到的也是橙色的!”
  “这里都拆成平地了,只有那两条巷子的平房还没动工,他们能有哪里的地方?”
  “这就不是我的工作了,你们想知道就自己去找,我不接这个活,”小菜头振振有词,随即手一摊,是个要报酬的意思,“给钱吧,说好的,三张。”
  黄铭鸿往后裤兜掏钱包,边掏边嘀咕:“雇你有什么用?亏我和我大哥打包票,夸你机灵又能干,特意帮你揽活,你就这么报答我?”
  他一数纸币,正要抽给小菜头,却被上前来的段争截过。
  小菜头见此着急:“说好的,你们要反悔啊?”
  “不反悔。”段争俯视他。
  “那就把钱给我,说定了三张,你不会想赖账吧?”
  “也不会。”
  说是不反悔不会少给,段争收起钱包的动作却不是同个意思。
  眼见飞到嘴边的鸭子扑棱飞走,小菜头又急又气,嘴里像是滚着无数的话要骂。但最后肩头一沉,他低下头,盯着段争双脚之间那点满布灰尘的空地:“……我不会说的,你问我也没用。”
  “你可以不说,但算你主动毁约,你拿不到一分钱。”
  “……”小菜头嚯地抬头,倔强的脸上满是愤怒。
  段争丝毫不为他的怒意所怜惜:“我给你一次机会,希望你能坦白。”
  小菜头握紧双拳,眼神一阵乱飘。良久,他低声道:“西南那里,我确实听人说过很奇怪。好像是有人买下了一整条旧渔船和一个大水厂,说是一个外地来的大老板准备来这里养鱼的,但是有人夜里看到过船出海,却从没来运过东西——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段争问:“哪几天的事?”
  “可能两周——还是一周吧。”
  “……”段争目光沉沉。
  “……六七八号,三天都有,还有上个月末。”在之前没见过段争,但本能害怕被他逼问,小菜头痛恨自己势单力薄。将自己所知道和发现的情况逐一交代了,他瞟了瞟黄铭鸿,又叫他不善的眼神吓退,声音也低下去:“现在能把我的钱给我了吧。”
  “可以。”段争说。他重新打开钱包,抽出一张,两张,三张,四张——六张纸币递给小菜头。不顾黄铭鸿握拳叫屈,段争看着面前男孩那双挤满了或是惊喜或是惶恐的眼睛,告诉他:“你不会出事,没有人会伤害你。我保证。”
  “以后问你什么你就照实回答,年纪不大,心眼这么多,你认识我这么久,我难不成还是会把你往火坑里推的人?”黄铭鸿惦记着段争多抽走的三张纸币,但看小菜头表情防备,自知该是要不回来了,于是废话加倍的多,直唠叨得小菜头耳朵生茧,面上还带些志气不被看好的沮丧。
  “你好烦啊,我走了。”黄铭鸿的一堆忠告也不知道他听进多少,瘦瘦小小的身影转头出去了,又忽然被喊住。小菜头转过头迷惘反问,不大确定段争刚才那声是否真在问自己:“你问我啊?问我怎么进去的?”
  “一点好奇,想知道你用了什么理由。”段争道。
  “装傻啰,说我妹妹是哑巴,走丢了,我去找她,”仿佛才意识到借口拙劣似的,小男孩窘迫地摸了摸头发,“他们也没怀疑我。”
  “你真有妹妹?”
  “有,不过她不是哑巴。”
  “你一个人养活她?”
  黄铭鸿插嘴:“哥,他们一群小孩儿都是社会福利院的,他经常偷跑出来揽些私活,也是为了赚点小钱。”
  小菜头却执拗:“我可以养活我妹妹。”
  “你有什么本事,书没念多少,小身板又干不了体力活,以后能有什么出路?”黄铭鸿讥嘲。
  “少瞧不起人呢,”小菜头恼火,攥紧裤兜里的钱冲黄铭鸿狠狠瞪了两眼,挪到一边的段争脸上,他又欺软怕硬地正了正脸色,“反正你们有活就找我,我什么都能干。”
  “你是想自己活命,还是为了你妹妹?”段争问。
  “都一样。只要我有的活命,我妹妹就有的活,”小菜头振振有词,“我能照顾好她,不需要谁来可怜我们。”
  说完他踩着鞋底脱脚的旧布鞋下楼去了,楼道间乒铃乓啷地响。后来出了楼,走远了一些,小菜头回头看,那幢仿佛摇摇欲坠的危楼上还有道身影立着。他看不清楚,但心里知道是那个今天和黄铭鸿一道出现的人。
  记着他先前对自己的“逼供”,小菜头愤愤然的,冲那儿哼了好大一声,同时加快步子跑远了。
  小菜头的情报不说真假,好歹是给段争一个新的方向继续搜查。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往西南海湾的水厂排查的事他不好亲自上手,黄铭鸿忙活半天,两人傍晚才碰上面。段争没抱希望短时间内能有多少的进展,因此对黄铭鸿的无功而返表示是意料之中。
  夜间,兄弟俩回到别墅。按照往常,这点时间钟澍成不是在外未归,就是择别处睡了,倒是难得一个人坐在正厅的沙发前喝酒。见他俩回来,他还挥手邀他们过去,黄铭鸿趁机溜号,段争没逃成,看钟澍成酡着张脸给倒酒,也不计较量,猛的一下装得满当当,酒液溢了满桌,细看才发现原来是人醉了。
  钟澍成这人挺好玩,表面上他放浪傲慢,看谁都不用正眼,怎么说都得是个狠角色。实际上他喝酒是因为常年失眠,还喝半杯就倒,一倒就雷打不动。可段争没想过他还会发酒疯。
  被扯住衣角的时候,段争咚的一声放下杯子,捏住钟澍成手肘的麻筋迫使他哀叫两声松了手,也打断他一段长长的自我剖白。
  “你可以睡了。”段争作势起身。
  钟澍成高抬着两条胳膊,像要拽住他:“你说蒋世群他妈的是不是有病?他当初要跟姓晏的签合同了,我有没有劝过他?我说什么,我说不管是姓晏的,还是程东阳,都是一丘之貉,一个窝里的豺狼虎豹。他们都惦记着他手里的半个津市呢,表面上说的好听,‘求和’、‘要合作’,说得明白,不就是看他老了,没用了,说不定哪天走个台阶就能仰面朝天给摔死了——”
  说着,他喉咙里发出一种古怪的笑,思维又跳脱,说话重点不明,或许真的只是酒后趁醉发泄:“……他女人昨天从房子里爬出来,被记者给拍了,他怎么做,他直接把那个记者淹死在湖里。那么大一个湖,种着荷花呢,不过都谢了——我白天去看啊,那记者的人头就扎在根里,拔出来,哗——全是淤泥。”
  他又说:“……你以为你干的那些事,耍的把戏,蒋世群和程东阳真不知道么?前天上午,程东阳特意约了喝茶,就是为了你的事。你搞黄了他所有的夜总会,查封三个月——你倒是专挑看不见的地方扎,就要了他的命根子。”
  段争站着,抬脚踢开钟澍成把他右脚当作酒罐子而乱摸的手。
  钟澍成仍旧呵呵地笑:“现在好了,老头子防着我,我倒里外不是人了。他养的那些人里,哪个比得过我?他们要他的钱,要他名下所有的东西,都想爬上去做老大,谁能摘得干净?说起来,他还得感谢我呢,要不是我,早在几年前他就被人送归西了!”
  听他胡言乱语,段争想了想,重新坐下了:“假如我真帮你坐上了蒋世群的位置,你头一件事准备做什么?”
  “啊?”钟澍成刷的抬头,眯着眼问,“你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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