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争视线下移,落在车灯围成的一圈阴影正中。
黄铭鸿又说:“或者等把程东阳解决了,你就找个时间过去,顺便,顺便看看——”
“闭嘴。”
“……哦。”
委屈巴巴住了嘴,黄铭鸿瞟着段争神情,忽明忽暗的实在看不清楚,于是放弃,改趴去座椅。这一安静,刚才被段争那阵玩命飞车搅烂的胃又开始翻腾。一忍再忍,忍无可忍,黄铭鸿连滚带爬地下了车,去一边大吐特吐,险些呕出胆汁才停,上车取水漱口,他扶着车顶喘口气,弯腰就见段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握上了手机。
像见着自己不该多看的东西,黄铭鸿若无其事地走远。奈何一条空空如也的公路挡不住被风携来的声音,他听到段争回拨的电话再次以“无法接通”结束。
背对着,看不到段争的表情,这似乎给了黄铭鸿一点开口的勇气。他问:“哥,你就没想过回家吗?”
回家。
一个对段争而言过于眼生的词。谁要回,回哪个家,怎么回。区区两个字,安去段争身上,竟然叫他延出这么多的疑问。当初唐小杰也问过他,不过他问的方法不大一样,唐小杰问的是“你家在哪儿”,也不如黄铭鸿问得更有目的性。那段争是怎么回答的。他说他没有家,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往后大概也不会有。
说来很怪,得知自身的真实身份,对一般人来说也许是件愕然又惊喜的大事,再不济也是震撼,总之能吃惊就绝不平静。然而段争的反应太过稀松平常,仿佛是清晨醒来听了广播预告今晚有雨,他最大的反应只是稍稍一愣,原来的生活轨迹照旧,他并不准备就此将自己放到另一条陌生的轨道上去。
在他看来,陆远岱是陆远岱,段争是段争,前者或许能成为后者,段争却没法再做陆远岱,何况他对父母家庭所抱有的期待,早在二十多年各方的磋磨下变得弱到微不可见,几乎可以忽略。这样,他就不自找麻烦了。
——只有陆谭。
像根扎在眼球上的针,段争每一眨眼,都会被刺得瞳孔涩痛。他忘不掉,因为人不可能亲手挖掉自己的眼球,陆谭长在他的眼睛里,所以段争就再也忘不掉他。
陆谭清醒是隔天上午。说是清醒,其实不大准确,他一双眼睛是睁开了,但人还是浑噩噩的,像被魇着。就算是后来晏知山安排的心理医师上门检查,无论用什么语气说什么话,都没法叫他醒来。
傍晚陈安琪磨蹭进门,却只敢站在门口怯生生地张望。杨蕴秀没心情请她进屋,好言劝了两句,见她仍是扭捏地蹭地不肯走,她索性不去管了,回到厨房继续熬汤。
旁边家政阿姨擦着围裙,模样有些欲言又止。
陆家雇用她的时间不短,粗粗一算都有小五六年了,陆家夫妻都是教书的文化人,出手倒也大方,尤其逢年过节,还会特意备了一份礼送她。也可怜陆谭沾了这病,二十多年都不知道是怎么苦过来的,同他年纪相仿的青年大多都已成家立业,他孤零零的一个,到底招人疼。
想着,阿姨斟酌道:“太太,我这儿——”
“怎么了?”杨蕴秀表面搅着汤,其实魂飞天外,想着早上陆谭闭着眼,擦白的嘴唇也紧抿着。心理医师疑问他究竟遭受了怎样的打击,才会在短时间内封闭成这样。她答不上来,只能看着陆谭的手背被扎针。因为太疼,陆谭不自禁咬紧了牙关,手掌团成拳,却怎么都不肯睁眼。
回过神,杨蕴秀错过家政阿姨一番诚恳剖白,歉意重复:“你说什么?”
阿姨局促道:“也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想您别那么紧张,小谭人听话,心地善良,老天一定会善待他的。”
杨蕴秀听闻笑笑,敷衍道:“谢谢你。”
“还有,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阿姨面有难色。
“你说。”
“……我前两天,替您收拾和陆先生打扫书房的时候,见过小谭一次。他看起来,有点奇怪。”
“怎么说?”杨蕴秀正了脸色。
“您还记得有本相册吗,方方正正的,大概这么大,”阿姨比了比大小,“封面蓝色,还挺漂亮的。”
“我们放家庭合照的相册?”
“对对,是那本。”
“怎么了?”
“我看到小谭拿着那本相册,好像在剪照片,剪了很多。后来我趁他午睡的时候看了看,他剪的都是你们一家四口的……”说到这儿,阿姨仿佛才意识到自己多嘴,想说又不敢往下说,她将手擦干,走去客厅的茶几边,在底下的抽屉里取出那本相册,“本来放在这儿,是想您能自己看见——我也不好多说,还是您看吧。”
丢了相册这件烫手山芋,阿姨捋着头发回到厨房,杨蕴秀则坐去沙发,将相册打开。
可跳进眼里的第一张就叫她吓着了。像被人往后脑狠狠击了一棍,她视线阵阵紧缩,望着那张被剪得七零八落的照片而满脸怔忪:原本完满的一家四口,被剪刀沿着人像的边缘撕得毛躁模糊。父母的脸剪成了两段,唯独剩下那对互相依靠的兄弟受惊地望着镜头——陆谭抱着陆远岱,将脑袋轻轻地放在弟弟的心口。
情况有变,黄铭鸿手底的线人陡然失去联系,同时程东阳那批应该流进市场的k粉不知所踪。段争得到消息,却只让黄铭鸿放弃线人,稍安勿躁。果不其然,隔天东边就传来有人半夜横死在江边的早报新闻。
第一条线失败,黄铭鸿身退。接着他们安排在东边的人都已各种理由失去联系。最后仅剩唐小杰那条看似浮夸不着调的方法仍然适用,因他联络的小姐多头脑聪明,几个回合就摸清了常来夜总会消遣的社团成员,潜入最深的甚至同人酒后聊起程东阳的买卖线。
“不可能,程东阳这么警惕一个人,或许对夜总会的小姐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是他手底下的人在出卖他,连和他做毒的人都能轻易供出来,你当程东阳真有这么蠢?!”光线昏暗的废弃工厂顶层,黄铭鸿焦躁地原地打转,断然否决唐小杰提议的“收网”,“不行,绝对不行,现在收网等同于自爆,我不同意。”
“但他说上个礼拜是府南入货,没错吧,这周的大货本来预备供给东南亚也对得上,你怎么确定这一定不是真的?”
“不可能,不可能这么简单,”黄铭鸿说,“程东阳耍惯了阴招,他谁都不信。阿B会死,说明他已经有所察觉,而且前些天我们做的动静太大,你说这时候万一有人截他的货,或者突然有人告诉他外面在打听你的工厂,你说他会怀疑谁?风口浪尖上,他进不了。”
“世上哪有事是十拿九稳的,险中求胜——”
“哪怕是送死?!”黄铭鸿厉声喝断。
“我——”唐小杰语塞,转而寻求段争的意见,“我信阿姐,你怎么说。”
话音刚落,两人目光都投向窗边静立的段争。说到底,他们争论再多再激烈,最后拿主意的还是段争。
段争开始没有说话,而上半身微微前倾,双手撑着窗沿。那扇窗只及他腰身那么高,他慢慢直起身,将掌心的手机放回裤袋,忽地问道:“府南的买家是谁?”
黄铭鸿答:“也是夜总会的人。”
“货量不对。”
“哪里不对?”
“府南多风俗店,要说夜总会,程东阳批的货最多够两家。所以不对。”
黄铭鸿眉心一皱:“那东南亚那批呢?”
“他自己做毒,只要不露马脚,没有证据,谁都拿他没办法,”段争转过身,“他连东边的线都没铺全,就想做东南亚的市场,一口气吃成胖子,你看他壮了吗?”
黄铭鸿被他突来的幽默逗笑:“那这么说,这两批货其实都是程东阳的幌子了?我就说,他这么多疑又小肚鸡肠的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把工厂的事情告诉手底下的人——”
“但还要跟。”段争截走话头。
“都知道是假的了,为什么还要跟?”这回轮到唐小杰惊讶。
“断他一条线,加量不加价,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
“可是哥,我们占了钟澍成的份,如果这次还是没有结果,他恐怕会有意见。”黄铭鸿委婉提醒。
“……我也觉得不行。段争,你是不是太心急了?”唐小杰一针见血,“我不懂你们和那个姓钟的有什么约定,但如果这是程东阳故意做的陷阱,你既然都看穿了,就不应该再往里跳。这不像你。”
“你刚才不是说‘险中求胜’吗?”段争不为所动,反而笑了笑,“我就胜给你看。”
两天过去,陆谭的情况没有丝毫好转。开始杨蕴秀常会去他床边陪他坐坐或聊会儿天,但陆谭一见她,原本呆滞放空的眼神即刻转成戒备,虽然没有做出些极度抗拒的姿态,但想起那些被剪烂的照片,杨蕴秀心里同样犯堵。
她实在没了应对陆谭的方法。正愁眉不展之际,原本应该坐明天下午飞机的陆孟提前归家。他一路风尘仆仆地进门来,杨蕴秀迎面撞着他,吃惊没摆完全,却叫他脸上异样的神情给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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