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学将烟尾摁进烟灰缸,心里渐渐明朗。看了看表,他拿出手机发信息。
“明天小心。”
第二天,袁容出现在交货点,过程很顺利,他提货走人,老九收钱滚蛋,双方都干脆利落。
打点结束,他发信息报平安:“事成。”
几分钟后收到回复:“回来说。”
袁容收了电话,下意识扫了眼天台上的周扬。走上去,踱步到围栏边俯瞰整个海市,晚风格外迷人,周扬背对他仰靠在石台上不知看向哪里,见他来也不搭理。
两人静静呆了会,周扬开口,“想出海了。”
袁容回头看他,周扬的眼睛被风吹得半眯起。
“再过阵子海里的鱼该肥了,天一热直接一个猛子扎下去,痛快。”
远处的山脉和被晚霞氲成紫红色的大海绵延不绝。
两人看着远处徐徐坠落的夕阳,声音沉下去。
第一百一十章
和周扬分开后,袁容径自回了城郊别墅。
一进门,便闻到香味从厨房传来,看起来郑学比他早到些。他放下车钥匙进去,却没见到人,只有个炖锅正温吞吞冒着热气。
隐约听见卫生间传来水声,扫了眼脱在水池边的手表,他的目光软下来,拿起表放去房间。
郑学出来就听到厨房有动静,走过去,发现袁容正在揭锅盖。
“饿了?”
袁容抬头看了眼身裹浴袍倚着门框,额发还在滴水的人,应了一声,又盯回眼前的锅。
郑学过去吻吻他,接过他手里的勺子翻动两下,玉米排骨汤的香味刹时四溢开来。又是好几天没见,虽已习惯,想还是想的,惦记着袁容吃饭总是不上心,一下班就去买了食材好给人补补。
两人一个盛汤一个拿碗,边忙活边有一搭无一搭聊起来。
郑学把这几天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假转港?”袁容听得仔细。
“嗯,倒货路径摸得差不多了,只是老九在这中间起的作用还搞不太透。”
“要帮忙吗?”
“不用,你们反而敏感,我这边再跟阵子,先不惊他。”
郑学说着,将一小块排骨晾温盛给袁容,袁容自然就着勺子吃下。
“味道怎么样?”
“正好。”
郑学笑笑,又道:“对了,贺锋的案子这几天又抓了一个。”
“谁。”
“上次,咱俩海边遇见的跟天鹰的人在一块的。”
“跟林志强一起的?”袁容想起前几天堂会上那幕。林志强的挑衅像是冲着周扬去的,而敢这么摆台面上的砝码,是那个矮子?明明窝了火,周扬那天出来却只让去打点老于,对于挑衅的林志强反而一句评论都没有。还有当初在船上,周扬只丢了句矮子跳海,可发生过什么导致矮子要跳海?
他将来龙去脉大致讲给郑学。
“这么说,那人和周扬有点旧怨?”
“不排除。最近道上不太平。”
郑学皱眉,下意识握住他,“保持谨慎,慢慢来。”
“放心。”
有阵子没这么坐着好好吃饭了。郑学没日没夜地蹲点,袁容也忙,常常趁空凑合着吃几口便罢。
“袁容。”郑学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嗯?”
“上面,正式同意我负责海市这边天鹰的调查。”
“真的?”
郑学点头,露出一个极明朗的笑容,久违的,像初识时那样。
“会越来越好的。”
袁容洗澡出来,客厅很安静,郑学不知什么时候靠着沙发睡着了,头微微后仰抵在侧面的橱壁,睡得踏实安稳。
袁容不忍心叫醒,只是走过去轻托起他的头,把靠枕垫在脖颈下,再盖上薄毯。
郑学没醒,袁容默默坐下来,温暖的灯光隔出一方静谧的空间。很少有机会这么看郑学,他跟以前像又不像,不太安分的头发随着呼吸微动,眉眼还是一样的英挺锋锐,却多了些沉淀后的稳重。
袁容抚上郑学的额,看着他睫毛映出的淡淡阴影。
恭喜,郑警官。
郑学却在这时醒了,有些紧张地睁开眼,看清人后松懈下来舒了口气,顺手搭上袁容抚在自己额上的手。
“我睡着了。”
“回房去睡。”
下次见面又不知道什么时候,郑学不想浪费,摇摇头:“出去走走?”
两人沿着院里的人工湖慢慢散步,万籁俱寂,只有这一刻完全属于彼此。
“肖警官给我来了个电话,”郑学微微侧目,“说确定了你的本名。”
袁容看着一湖池水好一会,说了句,“我用袁容的名字也能一直活下去。”
“好。”郑学明白,袁容心里始终放着这事,虽然已经摊开说过,但他走的路和父母的期许背道相驰,不会真的不在意。
他不再说话,袁容在这件事上无论做出什么决定,他都会支持并尊重。
两人溜达了阵,往回走的路上,袁容突然开口,“我叫什么?”
郑学眼睛弯了弯。愿意问,至少是肯面对。
“渐青,宁渐青。”
“是吗。”袁容声音很轻。
郑学握着他的手又紧了紧,望着仍光秃秃的树干喃喃:“渐青,渐青。冬去春归草渐青,春天要来了。”
夜里,袁容的电话震动起来。
“就到。”
挂了电话,袁容掀被起身,郑学一把抓住他:“什么事?”
“临时有情况。”
周扬电话里的语气很冷,只说出事了,速来,避着点。那多出的一句避着点,让他不好判断,只将枕下的枪别在腰间,脑中的弦绷得更紧一点。
穿戴完毕,郑学也下了床。
看看郑学拧紧的眉,袁容回握他一下,“安心”。
说完,披上大衣出了门。
紧跟着,郑学的手机竟也响了,他抓起车钥匙冲了出去。
——————————————
夜黑雨紧,天鹰的场子里灯火通明。前厅围了几层人,个个一脸凝重,大气不敢出一口。
山雨欲来。
袁容瞄了眼,大部分是老于的手下。他避开人群绕到后门,周扬正倚着门槛吸烟,见到袁容,丢开烟蒂扔过来一句:“老于的货被掀了,他在船上。”
大半船军火,人赃并获,是在帮人拖货转道时被条子抓的,和上次贺锋的事如出一辙。
但是,这批货是运输线今年重点的盘子,慎之又慎,临出发才确定了路线,没几个人会知道。条子是歪打正着?又或者早有埋伏?
内部有小道传出来,说还有批货等着转,量还挺大,如果被条子顺着老于查到,天鹰就得伤元气。
一个分支的老大栽进去,是大事,意味着短时间内这条线可能就废了。底下的兄弟群龙无首凑在一起等指示,正说着,前厅进来拨人,是上头的代理人,身后跟着的还有林志强。
周扬跨进屋,林志强和他对一眼,意味不明。
“上头交代,这几天吃住就在这,非必要别出去,躲躲风头。”上层一句话,给所有人禁了足。
郑学当夜被召回局里也是为这事。
袁容没有音讯,郑学也不敢贸然发信息,只能边干活边等。
任务里说“可能”还有一批来不及转运的货。线人既然传信,便该不会是空穴来风。他这几天跟着组里连轴查,可姓于的是个嘴硬的主,撬不出什么东西。
——————————————
出不去,只能窝场子里打牌喝酒。
袁容惯常平静无波,周扬也是一如既往的自在,过了几天吃吃睡睡晒太阳的浑噩日子。
袁容走上前,垂眸扫过他面前,一缸的烟灰。又给周扬递了支烟。
两人都没有说话,默默抽完一根,袁容关门出去,临到门口停了一下。
“如果你有事,我可以帮忙。”
周扬依然阖着眼,过了半晌道:“先欠着。”
几天后,外头守的人撤了,说货提前转移,条子扑空警报解除。
晚上大家搓了一顿,算是活动筋骨。
终于能够放风,这一餐吃得尽兴,喝大的不少,周扬搂着一个兄弟歪歪斜斜晃悠上走廊。
“扬哥,你..知..知道于哥那批货在哪吗?“那人醉醺醺,开口一股子酒气喷得人直上头,搂着周扬耳语了几句后放开。
“我只跟你一人说,可别把我卖了。”
冬末春初,小雨敲窗。
湿哒哒的乡间小路上,一辆车疾驰着,很快没进后山坳里。
不起眼的破旧工厂前,车子熄了火。下来个高个男人,帽檐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尖削的下巴。
男人抛车靠近,借着夜色攀墙而入,顺势躲在院角的水缸旁。迎面一间二层库房,这漆黑的雨夜里,也还守着两个人,半小时后,守门的打着哈欠走远去了水房。
周遭静悄悄的,只几道林间猫头鹰诡异的咕叫声。
来人默默等了会,见水房窗户上人影晃动,放轻脚步猫进库房内。
里面黑漆漆的,刚待查看,“咔”,身后细微的落锁声。
男人心头一紧反身要走,正在这时天顶一张绳网落下来,他被缚住,几乎同一刻,后门刷地洞开,零碎的脚步声纷沓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