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曲十安的眼睛里是有情绪的,是松快的,现在就是大概,被压的睁不开了吧。
岁月和世俗,在败坏美丽这件事上不断较着劲。
许多美好的人和事,已经在岁月无声地流逝中,于现实世界里面目全非。
他们只在他的记忆里还留存着浓墨重彩,且像天上的火烧云,泼泼洒洒地飞动着。
曲十安伸手又沏了一壶茶,拿着觉得还颇有些烫手,之后抿了一口就放回桌面,低笑道:“你还记不记得咱俩用琴弦给绑匪勒死了?”
宋予扬愣愣地看着他,脑袋里疯狂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提起以前的事情。
可事已至此,也不能让曲十安的话头就这么干晾在这。
“记得啊,那哪能不记得。”
对面冷心冷情的Beta又笑着继续说:“这玩意儿杀伤力可是真挺牛比啊,平时断了弹到手上就觉得挺疼。”
他顿了一下,看上去只是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
“真没想到那么用,还蛮好用的。”
曲十安说完又抬头看着宋予扬,其实他的本意也不是生气了,就是很突然的想起,以为一辈子的都不会过去的事情,竟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舍不得也得舍得。
他甚至不再有流泪的心思,很多独属于梦想的情绪,就冻结在那一年。
宋予扬呐呐地张口,又觉得好像这时候说出那种“会好的”这类话语,都会让自己很难再见他一面。
——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
他甚至在心里想,究竟曲十安是走出来了,还是只是日子过去了,没有再复盘的必要。
所幸宋予扬没有什么过高的自我定位,所以并不介意,自我羞辱式地在记忆里复盘很多很多,只要和曲十安相关的事情。
他牛嚼牡丹似的灌下了一整杯茶。
曲十安下意识准备再去沏上一壶,不过还是被拦住了。
在室内脱了大衣后又穿上深蓝色毛衣外套的Alpha只是按住他的手,流露出一种难得的沉稳,用说得上温柔的语气道:“没事,我来就行,这么多年再不感兴趣,看你都看会了。”
转过身设置好饮水机烧开水,他蹲下来在柜子里翻找同样的茶叶。
“一转眼都过去这么久了,但凡你是个Omega,咱俩孩子都得上小学了。”
茶叶找到了,处理了一下茶壶里的旧茶叶,他取了适量的新茶叶放进去。
“是我不好,大过年的还提起陈年往事,惹我们安安伤心了。”
曲十安酷爱梅子箐的味道,喝起来总有一股梅子香,那种感觉是复杂的,茶汤入口甜度高,又有些醇厚。
冬日的一抹芬芳,在舌尖绽开。
后来他的信息素也是梅子箐的味道,虽然处理干净了,不过可能是因为他还是只喝这种茶。
身上总还是有浅浅的一层茶香,不过已经是鼻息之间难以探闻品种的淡了。
房间里除了烧开水的声音以外,再也没有多余的响动。
直到宋予扬泡到茶接到曲十安手里,他才开口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调子问面前专心倒茶的Alpha是不是现在觉得喜欢小孩了。
他也没有明确地回答“是”或者“不是”,反而说得非常暧昧。
“不是那么喜欢吧,像你一样的小孩还好,像我一样的那不行,我哪会养小孩啊,别说养小孩,就算结婚,我都得仰仗你关照。”
别说是一个宋予扬了,哪怕是一整个宋家,曲十安也是关照得起的。
不过此时此刻,在今天这样特别的日子,曲十安突然觉得这个答案有点让他难过了。
他好像总是在错过被选择的时机。
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新沏的热茶没有沾唇,他的心却已经被回忆烫得发凉,以至于有些眩晕的感觉,实则不过是惶恐。
他在自己心爱的Alpha温柔又坚定的眼神里想着乱七八糟的琐事,想起自己出面解决过的其他情人,想起午夜梦回时抽过的烟,想起上海十来年前的大雪。
他想起自己很久以前做义工,虽然但是,真的很招小朋友喜欢。
那种特别不好哄的小婴儿到他面前也不会再多哭闹,只有笑的。
虽然宋予扬总说是他看起来就是万恶的资本家,但是毕竟他哄小孩的时候都笑嘻嘻的,长的也还行。
应该也有可能就单纯是小孩喜欢他吧。
很久很久以前,曲十安去给学校小学部主持入少先队仪式的时候,
有几个小朋友特别可爱,以前是他负责的班,别的学生会成员给他(她)系好了,他(她)就等我走过去的时候悄悄扯掉,然后很委屈地求他。
然后给曲十安给他们系好之后,他们都会给他敬个礼。
曲十安总是还会依依不舍地稍微给整理一下领口,他们就会有点腼腆地谢谢他。
好像他是从来没在小朋友面前发过火。还挺神奇的。
还有一件事特别可爱,小朋友和他说话的时候,很喜欢把手围成一个小喇叭,好像很怕他听不到,又很怕别人听到。
曲十安从小长得高,即使需要大幅度屈腿才能和他们在一个高度讲话,但是他觉得很值得。
出于礼貌,也出于真心。
不知道为什么,他最后想到了滨江大道陆家嘴段终点不远的地方,想起上次看到的那些辆旅游大巴。
不是说觉得好像是两个世界,只是很好奇,新年的假这么短暂,会有人背井离乡就为了远远看一看上海的地标性建筑吗?
高中时候的宋予扬就很爱到世界各地去观光,累了就睡觉,醒了就总有新的花头。
他也是那时候开始对他说谎,并且总是混迹在不同的交际花圈子里,成为别人的谈资。
曲十安本质上是个非常低调的人,最狼狈的时候总和宋予扬有关。
他绝大多数时候都能非常快地发现宋予扬在说谎,只是不想说得那么明白。
实话实说,也是他不知道如果自己点明了宋予扬在说谎会怎么样。
大概率他会先暴跳如雷,然后躲着他好久,最后就弄成老死不相往来,都不会再和任何人提起自己。
所以他没有说过。
就一直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不管他说什么滑稽可笑的谎,不管他说谎时的神色又有多么昭然若揭。
曲十安只是顺着他的话,说几句可有可无,宋予扬转头就能忘得一干二净的话。
他每一次都只是在离别前,踮起脚,一只手勾在宋予扬的脖子后面,另一只手捧着他的脸亲。
他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也不再是鲜衣怒马的少年,失去了坚定不移的所谓理想,一口气亲不了太长,回忆着回忆里的乌托邦。
出于对于爱情的留恋和对谎言的厌恶,曲十安总能能很耐心地微笑着看他的心上人语无伦次 ,一年又一年。
他们的感情走了这么远,才到现在这个位置,还没有得到圆满,连说是误会也不行。
爱情需要的东西已经在无数次相互退让中失去。
宋予扬的滥情一开始只是试探,后来骑虎难下,就干脆一条路走到黑。
曲十安的白月光,完全是误会,不过倒霉就倒霉在,阴差阳错就在别人心里凑出一对生不逢时的佳偶天成。
宋予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那天在停车场的曲十安,是真的一不小心凭着轮廓把他认成施云。
没有动的原因也不是期待,只是不想再折腾,觉得要是施云真的这么奔着自己来,自己就可以直接等死了。
曲十安真切看清楚是他,除了惊喜当然也有一分庆幸。
人总是有求生欲的。
只是凭着性子感叹了一下。
倒霉就倒霉在,他们都是爱情里的福尔摩斯,总是凭借着蛛丝马迹顺藤摸瓜。
曲十安记起很多年前,有一天早上,在校门口那个路口,宋予扬对自己说:“我真希望你没有什么值得我骗。”
他笑了一下,还是把校服领带帮他理好了,含混不清地说“不要自作聪明。”
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
其实曲十安的意思是“别以为我不知道”。
那是玉兰花开的时节,以前他还在植物园附近念过书,周末就一头扎进去。
人来人往的,大家三三两两地来,多也是就为了图个乐子,出来走走。
他只想看花。
曲十安无数次午夜梦回时想起自己最初对于爱情的幻想。
娇生惯养的安安,其实对于爱人没有什么过多的要求。
“希望我的爱情,从一束花开始。”
哪怕是到最后索然无味的一段爱情,也至少有过花香吧。
外面的雨一直下个不停,水还有水循环,可说出去的话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过度倾诉注定会招人厌烦,没有人会感同身受,但是大家却又都暗自憧憬着,自己可以得到知己一样的灵魂伴侣,白头偕老。
可惜每次,逃不开的相看两厌和面目全非,才是让一段关系刻骨铭心的原因。
第12章 宋予扬的梦
上海是很少很少下雪的,早些年可以说是十年一遇,不过近几年来,都象征性地下了几场雪。
今年也不例外,甚至比往年还更冷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