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濯咬着牙,他不敢让阿强冒险,更何况,周鸣还在他们手里。说到底,周鸣也是被自己利用才会牵扯进来,即便他不知究竟是为何,但是估计跟锣鼓场那次有关系。因为他,已经死了很多人了,好人,坏人,本应该无辜的人。
“我跟你走。”阿强立刻躁动不安,沈濯抬手制止住他,对许仁说道:“但是你得让他安全离开。”
“你觉得我会那么残忍吗?”
“我只是想告诉你,他是我哥的人。如果他没有回家报平安,我哥肯定知道我出事了,东升帮现在在泺城还是有些地位的。你放他走,放周鸣走,我跟你们合作,全心全意。”
许仁琢磨片刻:“当真?”
“真的。”
“我怎么知道这个人不会报信?”
“你们难道没有派人一直跟着我们吗?他敢说错话?阿强,你回家跟我哥说,我去找我的朋友拜伦小聚,让他不用担心。”沈濯眉头紧锁,阿强只能答应下来,慢慢朝小巷出口走去,而不知从哪冒出来了个男人,一步一步紧跟着阿强。
许仁说道:“你要是说错话,我可就没办法保证他的安全。”
阿强走回沈家祖宅的这一路满头是汗,他不敢跑也不敢甩掉跟踪,在家门口等了半个多小时,等到沈桀下班。别克车刚刚停下,他就冲上去,弯腰给沈桀打开车门,抬头的瞬间看到街角处盯梢的人,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沈桀也觉得奇怪,问道:“你没事吧?我弟弟呢?”
“他他他,他说他找一个叫拜伦的老朋友去了,可能今晚不回来。”
沈桀似是察觉到什么猛然回头,然后转过身来拍拍阿强的肩膀:“行,这几天辛苦你了,回家休个假吧。”拜伦已经死了,沈濯曾经跟他提过,也就是他弟弟感叹有多少无辜者因为安德而死的时候,明确说过,拜伦是被日本人折磨致死的。
阿强魂不守舍一般走了,跟踪他的人也跟着走了,沈桀立刻上车,直奔东升帮的老宅。
李刀正在上门锁,沈桀没刹住车差点把他撞翻。“对不起,”沈桀扶了他一下,“把能叫来的人都叫过来!”李刀正要去喊人,却被沈桀拉住:“不对,他们既然能监视阿强,说不定也派人监视我。如果动静太大我弟弟就危险了。”
“三少爷?他怎么了!”
“应该没死,这个小祸害绝对不会轻易死的,”沈桀咬牙切齿,余光看到路对面的包子铺里多了几个陌生面孔,“先进门再说。”
3.合作
沈濯是被蒙着眼睛带过来的,他能闻见山间泥土的味道,听到山泉水涓涓流淌,偶尔还会被地上的藤蔓绊到,向前一个踉跄,随即被人按住肩膀。他试图跟许仁聊天,对方看起来是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不知道为什么给人当狗。
唉,他现在也是被迫趴在地上汪汪叫。
不知过了多久,许仁摘了他眼前的黑布,让他看着周鸣被扔到远处的公路上,然后被周家的人接走。“可以合作了吗?”许仁玩弄着那条黑布,轻轻拍在手上,仿佛在说,不合作老子勒死你。
“可以可以!”
沈濯最后被他们带到一个山腰的院子里,不知道做什么用的一间厢房里面发出机器的嗡嗡声,同时还有几个说着日语的人进进出出。他稍微多看了一眼就被许仁杵了脊梁骨,疼得咧嘴。
“沈先生,”屋内走出另一个日本人,“自我介绍一下,我姓井泽,之前与令兄谈过生意,不过并未成功。”
“我知道你。”
井泽笑着,两只手叠在一起似乎是摩拳擦掌:“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合作能够成功,不需要更多无谓的牺牲了,是不是?”
沈濯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但是被他压了下去,他知道,面前的人害死了阿姐,但是他不能发作,否则还会害死自己。他一直是个很好的演员,控制住面部表情,甚至挤出一丝笑容:“合作愉快,井泽先生。”
井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走到那间厢房门前,微微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欢迎来到我们的工作间。”
门打开的一瞬间,沈濯愣住了:“你们——你们在,造假币?”
他想起了刚刚回到泺城的时候,曾经在徒骇寨里发现了造假的美钞,随后又发生了许多外籍商人大量注资的事情,泺城的法币对美元的汇率一路飙升甚至超过上海——这一切都解释的通了。
他们想要用假币来冲击中国的货币市场,让法币贬值。这一招屡见不鲜,国民政府也用了许多的方法辨别真伪,例如特殊油墨,例如翻铸法。也许正是如此,他们需要一个高手,一个能以假乱真的高手。
“你很聪明,”井泽走在前面,话中带有一丝骄傲,“魏兄开始了这一切,我不过是个临时的接任者,但是对他的生前的成就叹为观止。他曾经想要影子安德帮忙制作法币的模板,但是现在不需要了,我们有了初始钢板。”
沈濯看到了远处的桌子上被经信保护的箱子,心里有了定论。怕不是官府的叛徒为了荣华富贵,放弃了他的祖国。
“沈先生,我们请给你来不过是帮个小忙,完成这仅剩的几道工序,我想沈先生会乐意帮忙的,对不对?”井泽站定回头看他,一双眼睛像是蟒蛇一般,仿佛下一秒就要变身吐信子。
沈濯还能说什么,一条小命握在人家手里,只能做出一副配合的神色:“可以,不过……我能提几个小要求吗?”
“尽管说。”
“我的工具都在我家里,能否派人回去取。”
“抱歉,怕是不行,我们知道沈先生周围有多少能人,包括那个,叫什么,齐修远齐教授。我们这边工具、纸张和原材料应有尽有,不用担心,”井泽摸了一把金属的操作台,自我欣赏着,“哦,瞧瞧这漂亮的石青色,我们几乎买断了整个泺城的石青和朱砂。”
“井泽先生财大气粗。”
“我们有雄厚的实力,希望可以和沈先生长久合作下去,”井泽将右手伸到距离沈濯只有分寸远的地方,逼迫他与自己握手,他能感觉到对方手心的汗,颇为满意,“您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沈濯想,这他奶奶的是进了贼窝了。“当然,不过,工具不能拿,能否请井泽先生帮我去买些吃的,我怕是吃不惯你们的口味。”
“您说。”
“长盛的包子,他们家便宜。”
“不不不,您可是我们的合作伙伴,便宜怎么可以是衡量标准呢?”
“哦,是吗?”沈濯做出一副得了小便宜的喜悦,他试图装成一个唯利是图的生意人,也不知道能不能骗过对方,毕竟之前他还曾抄起棍子要打送信之人,被许仁逮个正着。他摸了摸下巴:“既然如此,我想要老城同源茶楼的老三件,辣花生、卤牛肉、挂霜糖藕。还有观致路的鲁菜馆,地三鲜和地瓜菜各来一份。若是能顺道去一趟八里湖小茶楼买一杯甘蔗汁是最好,最能解腻。”
井泽眼中闪过一丝光,写满了不信任和小心翼翼,虚伪的作态让人反胃:“哦,就这些吗?当然可以,多买几份,大家都尝一尝中国的美食。”
八里湖茶馆的老郑接到了一份奇怪的订单,一个穿黑衣服的小矮个非得买甘蔗汁,他一个茶楼,哪来的甘蔗汁?不过他留了一份心思,客客气气说道:“抱歉了客官,甘蔗汁清凉去火,来往客人都买上一杯,您来晚了,已经卖光了。要不您看看我们家的茉莉花茶?”
“不必了。”那人转身走出去。
老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对方的口音、状态和行动时候的习惯都不像是一般人。他走到账房的电话旁边,拿起听筒想了片刻,转动拨盘。等待片刻之后对面接起来,他问道:“沈桀沈经理在吗?”
“你是谁?”李刀有些奇怪,谁这个时候给东升帮的老宅打电话。
“我姓郑,劳烦您跟沈经理说一下,让他接个电话。”
沈桀摆摆手让李刀去忙,拿过听筒:“我在。”
“我是老郑,有人来我这儿买甘蔗汁。听口音不是本地人,手上有老茧,走路的时候身板挺直但是稍稍内八字。”老郑一五一十汇报,至于沈桀怎么琢磨的,那是沈桀自己的事情。
沈桀放下电话,风风火火跑到大厅,朝李刀喊道:“给我泺城地图!”
李刀将地图拿过来展开,沈桀几乎是趴到了上面,自言自语,飞速分析:“能找到老郑的茶楼,肯定是元熙……沈元熙,他知道茶楼明面上不是东升帮的,但是老郑是我的人。甘蔗汁,我们小时候经常去郊外砍甘蔗,那个地方在哪……在哪里……”
“甘蔗?”李刀也陪他一起找,“甘蔗南方种的多,北方得找阳光足够还背风的地方才能种,不然长不高也不甜。”
沈桀小时候只去过一两次,当时根本不记得路,只知道是出了城往南边走一点,是一个小山上。他拿着铅笔圈出三四个山头,说道:“每个地方派二十个外门弟子,带上枪,仔细搜。”
红杉脸上满是灰尘,衣服也破了好几个口子,跑进徒骇寨聚义堂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绊倒。徐钟的管家徐三鹰扶住他,替他扫了扫身上的灰尘。红杉眼圈红红的,昨晚他跟人去巡逻,一晚上没睡觉:“徐叔,您得赶紧告诉寨主,日本人说东边的两座山是他们的地盘,打伤了我们的巡逻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