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听贾赦问他,看一眼颤巍巍的老太太,点头道:“赦叔说得很是,堂叔祖确实泉下寂寞,有老太太陪着也能解了孤单,我看这样很好。就将东北角的院子改一改吧,那里僻静一些,正是礼佛祈福的好地方。”这败家的老婆子,还是赶紧关起来才省心。
“你们、你们……”贾母听得两个晚辈,三言两语间就要决定她的归宿,急火攻心之下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儿子、媳妇却没人来管她,只好丢了拐杖捂住胸口急喘。还是林之孝接了大老爷的眼色,给她端茶递水又拍又揉才缓过来。
“这第二件事,我建议宗族与贾政一房分宗。当然,你若是不愿意,那就将我这一房分出来也可。莫怪我明哲保身,实在是这事可大可小,我贾赦的脑袋不够大,顶不了这么大的锅。两房虽然分家了,我还是不能放心,所以还是分了宗的好。”
“大哥,这不行,不行啊……你不能这么无情,我们、我们再商量商量啊……”贾政闻言大急,这么大的事,贾赦顶不了他更不行。若是分了宗,他跟贾家就没关系了,贾赦这是要把他抛出去自生自灭啊。他又看向贾珍,“珍儿,咱家从没有分宗的事,从没有过啊……”
贾赦忽然提要分宗,贾珍其实也想分,但自古宗族就讲究个团结,若是哪家出了分宗的事,整个家族都面上不好看。但,想一想这几年出的事,再加上贾赦铁了心要分,他自然知道该如何选,“赦叔您是咱家的顶梁柱,这事……唉,还是请政叔受些委屈吧。”
“这不行,不行……”贾政急得老泪纵横,扑到贾赦面前抱着腿,求道:“大哥,这不行啊,我不分不分。这都是、都是老太太和王氏做的,我从来都不管这些,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大哥,大哥,我这就休了王氏,好不好?不要分宗,不要……”
几十岁的弟弟,在自己面前哭成这样,赦大老爷心中感慨万千。他将贾政扶起来,又帮他把眼泪鼻涕擦干净,“二弟,莫做此女儿情态。王氏肯定是要休的,这样的女人就是惹祸的根源,贾家留她不得。不过分宗还是要分的,这也是为了保全家族。”
“抛一房出去,总比全家都陷进去强些。你放心,总还是我二弟,明日我自会去向皇上请罪,自会为你陈情。你平日并不管家务,一切全不知情,所有事都是王氏自作主张。”贾赦缓缓说着,刚软下来的心又硬了。老二啊老二,总是这样无辜呢!
☆、第六十五回乾坤乱宝玉返幻境惊断魂贾珠归离恨
王氏早在贾政提到要休她的时候,便一口气上不来厥过去了。她汲汲营营多少年,终究还是要落下个被休弃的下场么?娘家已经不认她,婆家又要休了她,大儿子如今病入膏肓,大女儿一入宫门再无消息,小儿子还是懵懂顽童,她今后该怎么办?
不管当事人如何反对,贾母终究还是进了佛堂,贾赦并不在吃穿用度上亏待她,只是她再也出不了佛堂那个院子;贾政一家到底是被分了出去,贾珍开了祠堂,将他这一房划去,从此贾政一家便要另立一支了;王氏终于被休了,但她死活不离开贾家,谁逼她就抱着贾珠寻死。
贾赦并没有耽误贾珠的病情,当天便进宫请了老御医过来,只是并没有得到好消息。也不知贾珠是如何用功的,人家苦读十几年也无事,他短短三四年便把身子掏空,比个滥yin的浪荡子还不如。他是真的不中用了,老御医也只能为他拖一拖日子。
短短时间噩耗连连,贾政被打击得俨然老了十岁,精气神儿都快跨了。他怔怔地坐在贾珠床前发呆,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事情到底是怎么到如此地步的呢?他堂堂荣国府的二老爷是如何沦落至此的呢?他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啊!
但,他想明白了一点。那就是,贾赦比他过得好,这不对,不对!
耳边传来贾珠的咳嗽声,让贾政回过神来。这是他第一个孩子,是他寄予厚望的儿子啊,如今却形容枯槁地并在床上。他的珠儿才十七岁,还没有成婚,还没有子嗣,还……
对了,子嗣!珠儿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他这个做父亲的要为他留一条根。
贾政好像忽然找到了生活目标,强振起精神来,换了身衣服直奔国子监祭酒李大人家去了。珠儿跟李家姑娘定亲多日了,这时候嫁过来正好冲一冲喜,说不定珠儿就能好起来。即便是……是不好,也许能为珠儿留下条血脉呢。
王氏也守着贾珠,如今这不光是她的儿子,还是她的护身符。不光是贾珠,她把贾宝玉也抱在身边,谁敢逼她走,她就抱着两个儿子去跳井,就不信还有人敢。
此时见贾政疯疯癫癫地叨咕一阵,就风一般地跑走了,王氏一手抱着睡着的贾宝玉,一手握着贾珠的手默默流泪。她好好一个国公府的当家太太,沦落成个弃妇,还是个无家可归的弃妇,想想还不如死了算了。
可她不甘心啊,凭什么所有的不幸都落到她头上,凭什么她就要遭这些罪,凭什么就不能顺着她的意来?凭什么啊!她明明对佛祖那么虔诚,整日吃斋念佛的,为什么佛祖不保佑她,为什么!
她越想越恨,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就越老越大。等醒觉时才发现,自己的胳膊不知何时移到了宝玉的脖颈上,此时已勒得他小脸青紫。吓得王氏赶紧松开他,叫唤了两声不见答应,颤抖着手指探到鼻端,却已经没了气息。
王氏捂着嘴,无声地嚎啕起来。她……她竟然扼死了亲儿子,这、这是作得什么孽啊!
她哭了一会儿,渐渐缓过神儿来,慢慢收了眼泪。咬咬牙,将怀里的宝玉放到贾珠身边,盖上被子让他脸朝着墙。然后在贾珠房里寻了些值钱的东西,含着泪看一眼床上的两个儿子,一狠心扭头走了。
是的,她要跑路了。扼死了宝玉,跑了说不定还有命在,不跑她会被贾政那伪君子活活打死的。
“唉——”王氏刚刚离开,屋子里便想起一声叹息,一双身影无声无息地显现出来。两人看打扮是一僧一道,一癞头一跛足,携手来到宝玉身边,将他脖颈上那块通灵宝玉取下来。癞头和尚用指尖一勾,一道虚影便飘入宝玉中。
“此方世界已不是善地,你还是早早返回幻境,另换个地方历劫去吧。也是你命苦,偏让他在大彻大悟之后,遇上那大机缘的。好好的半生富贵半生彻悟,落得个扼死亲娘之手,夭折横死。罢了,且看警幻如何安排你吧。”和尚端详着手中玉石,摇着头感叹道。
“哼,到处都有那扰乱乾坤,有大机缘大气运的,警幻一个小仙能有什么安排,她自己还麻烦缠身呢。好好的弄什么薄命司,尽捡着出色拔尖儿的女孩子往里塞,如今许多都被改了命数,她心里不知道如何懊恼呢。”道士似乎对警幻不感冒,冷哼一声道。
“呵呵,管她呢。咱们的差事办完了便是,走吧。”说罢一个转身,两人便没了踪影。
再说贾珠,他本在床上昏睡,耳边隐约听到说话的声音,挣扎着睁开眼。勉强支起身子,见屋里并没有人,手边摸到个小身子,低头一看是弟弟宝玉。宝玉与他相差十多岁,贾珠平时很疼爱这个差不多能当儿子的弟弟。见他躺在自己身边,觉得身上都没那么难受了。
端详了宝玉一会儿,贾珠觉得弟弟歪着头的姿势似乎很难受,不由得便想帮他挪个舒服的姿势。这一挪就发现问题了,弟弟的一团雪白的小圆脸,此时竟是青紫色的。贾珠心中一紧,自己就有些喘不上起来,他捂着抽疼的胸口,一边去摸宝玉的额头,一边艰难地呼唤宝玉的名字。
入手处不是小孩儿温软的肌肤,而是一片僵冷。贾珠只觉得胸口疼得厉害,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让他忍不住张嘴喷了出来。接着就是眼前一黑,什么就都不知道了。此时若有人瞧他,便会发现只有出气无进气了,渐渐地就没了气息。
可怜这兄弟两个,悄无声息地就死在了一起。人心惶惶的二房竟无人发现,一直到晚上贾政兴冲冲的回来去看儿子时,才发现两个儿子竟都身染血迹,身子都僵了。
“珠儿,宝玉,你们怎么了?来人呐,快,快请太医……”抱着两个儿子的身子,贾政如遭晴天霹雳,整个人都有些疯魔了,大吼着让人去请大夫。
正好白御医并没有走,正跟贾赦一起抱着迎春逗乐。一听那边两位少爷不好了,虽心中疑惑但还是跟着贾赦赶了过去。待看到两个孩子的情状,也不由得心下恻然,向贾政摇了摇头,“没有救了,这两个孩子去了已至少两个时辰。”
“大少爷乃是惊怒攻心,失了最后一口元气,若当时能急救,倒还能缓过来,现在……”老御医摇摇头,他虽不懂验尸,但人是怎么死的却清清楚楚。“小少爷该是人为,看颈上的痕迹,是被扼住颈项窒息而死。”
“在自己家里怎会这样?”贾赦眉头紧皱,反手给了痴呆的贾政一巴掌,待他醒了问道:“珠儿和宝玉身边的人呢,主子病着竟都没人在跟前么?还有那王氏呢,她不是一直抱着宝玉要投井,如今怎么不在身边?还有你,我们走时,你不是守着珠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