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页的手腕被松开,房间里温度低,那一圈被握过的皮肤上依然有未及散发掉的热度,就像是排异反应,神经末梢突兀地跳舞,让他觉得无所适从,他下意识去看程杨,程杨的脸色变得很白,表情也与方才大不相同。章页在心底默默重复:认识一个小编剧……指的是他进组受惠于常编剧?高中时候那些事……搞同性恋,把那个变态老师藏起来……是这些吗?
程杨对上章页探究的目光,眼神暗了一下,老王几句话,连章页这种正义的人都会对他投来这样的目光,更遑论那些压根就不认识他的路人呢。他心头一片冷然,手抖了一下,拿起了沙发扶手上的电话,声音沉沉的,又带着点讨好,听起来很怪异:“你,你让我再考虑一下,最近,拍戏太累了,可能需要多一点时间。”
中年男人笑了笑,声音里透着油腻:“这就对了,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亲自去剧组等你的答复。”
程杨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把手机丢进沙发里,他看到章页在死死地盯着他,他觉得头疼,转身意欲往房间里面走。
“为什么要妥协?”章页的声音里有压制不住的火气。
程杨垂在身侧的手掐进了指腹里,他没打算妥协,起初他也确实被老王吓住了,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那样答复老王,是想争取一点时间,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好好筹划,想一个解决的办法。
“你跟常编剧是怎么回事?”章页的火气有点压制不住了,一把攥住了程杨的肩膀,大概是想把他扳过来,却带得他趔趄了一下。
肩膀被攥得很疼,程杨心底那些恶劣的念头忍不住全冒了出来,果然,人类的感情是没有办法共同的,章页这种人,是永远没有办法理解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不容易,失去这一切又意味着什么。他知道,方才的状况,如果换做章页,他定然会破口大骂王标的祖宗十八代。难道他不想狠狠地骂王标一顿吗?只是知道不能够罢了。因为:他可以不再演戏,但如果没有了读大学的机会,那他的人生将永远不会再有出头之日,他从泥塘里滚打出来,不想一辈子都只能在泥塘里活着。他赌不起,他的人生经不起半点闪失。
“你高中那些事儿又是什么事儿?”章页又逼问了一句。
程杨觉得很累,很倦,也很烦。他冷冷吐出一口气,转过身看着章页:“有钱人家的孩子家教不是都很好吗?你难道不知道跟人交际的时候要保持起码的距离吗?你的礼貌呢?你的分寸呢?我跟常老师是怎么回事有必要告诉你吗?我高中那些事儿……我高中的事情多了,你想知道自己去查啊!”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吼完之后他退后了一步:“我要睡觉了,明天片场见。”
☆、21
章页很生气,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因为他觉得自己被程杨最后那一番话说服了,你有什么立场问人家,人家又凭什么告诉你?
但正是因为他被说服了,他更气,或者说愤怒。
总监的电话恰在这个时候打了过来,刚才等着她回复的时候她不在,现在还有必要接这个电话吗?
章页放下罐装啤酒,拿起了电话,没有放在耳朵边,开了扬声器后仍旧放在腿旁边的地板上,又重新拎起啤酒。
“程杨不是我们公司的签约艺人,你让我帮忙的立场是什么?”单洁的声音里虽然带着笑,但也透着揶揄和探究的意味。
“那要不现在让他签个约?”章页冷冰冰说。
“跟谁生气呢?”单洁又问。
“没谁,”章页拿起酒喝了一口,“我想着你处理这种事情经验丰富,想向你取取经,你爱说说,不爱说算了。”
“刚才说话不方便,我没别的意思。”单洁解释完,没再废话:“我大致想到四种解决办法,第一,不想闹大的话,找酒店提供完整的视频,反向威胁回去,但王标既然敢拿剪辑过的视频威胁程杨,说明他至少跟酒店方打过招呼。第二,同样是不想闹大的做法,可以从他和他公司入手,王标在一裕有17%的股份,在公司决策规划方面参与很深,一裕近几年出过两起用霸王合同压迫艺人的恶□□件,其中一位年轻艺人因为要赔付大笔公司所谓的‘违约金’无法解约而一度闹上法庭,据说那位艺人有被王标胁迫过,如果你们能够找到那个艺人,对方也愿意提供帮助的话,或者可以一起去找王标谈谈。”
章页听罢沉吟几秒:“这个难度很大,恐怕还没有查他们公司阴阳合同,偷税漏税来得快。”
单洁没有接他的话头,继续道:“第三,需要冒得风险更大,也很难把握好那个度。拿到王标威胁强迫程杨的证据,报警,发网上。但这个做好了,可以彻底把王标锤死。”
章页放下了啤酒:“你说的度指的是?”
单洁道:“这种事情弄不好的话,很难界定,他可以反咬说是程杨污蔑他,或者诱导他那样说。”
“还有呢?”
单洁道:“还有就是,拿着你手机上的录音和程杨手机上的视频去报警,让警方找酒店提供视频,这种做法,势必也会闹到网上去。”
章页皱着眉,手指反复捏着铝罐。
单洁道:“其实办法有很多种,主要是看程杨,他自己想怎么解决。”
“行,”章页说,“我知道了,麻烦你了。”
挂掉电话后,章页仰起头靠在沙发靠背上,把罐子里的酒慢慢倒入口中,冰凉的酒液在舌头上转一圈滑入喉咙,从口腔到胃那一线都充盈着凉意,地板很凉,空调出口风正对着他,冰凉的感觉无处不在,可心底深处的燥却挥之不去,就好像网络上那些动不动对人口诛笔伐的小‘键侠’们都嗡嗡嗡地飞到了耳边,吵了个沸反盈天,煎得他五内冒烟。
他拿起空酒罐,瞄准不远处的垃圾桶,正要‘投篮’,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他以为是赵多多,把罐子扔进垃圾桶后才从地板上站了起来,拉开门,却是程杨。
章页挺意外的。
程杨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递到门内,微笑说:“你衣服落我那边了。”
章页想起来他们回来的时候,他把袋子放在了程杨房间的洗手台上,刚才一气之下离开,忘了拿。
伸手接过,他犹豫一下,刚想把单洁给的解决方案告诉程杨,程杨先开口打断了他。
“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养好精神,明天的戏挺难的,有可能要很晚才能收工。”程杨说完冲他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章页直到隔壁的门关上,他才掩上房门,他心里清楚,程杨大概是因为吵了一架,怕明天见面难堪,所以才借着还东西,缓和一下关系,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回到方才的位置重新坐下,膝盖弯曲的时候碰到了一旁的手机。
章页盯着手机看,要不给程杨发个信息,把单洁刚才的建议告诉他?
手机已经拿起来了,章页却又作罢了,心想还是明天片场当面说吧。
长这么大,跟朱振庭那样吵架的经历有不少,姑姑家讨人厌的表弟,阿姨家跟他同年的表哥,读书时候的同学,怎么恶心怎么能踩到对方的痛脚怎么来,把对方气得七窍生烟是他的终极目标。可像刚才质问程杨那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
章页后脑勺抵着沙发背面冰凉的人造革,发了会呆,目光飘到了那边的书桌上,那上面放着剧本和他的催眠神器。
直接催眠开睡还是……
他从地上爬起来,走过去将剧本拿了起来,再温习一遍,争取明天少NG两次。
隔壁房间,程杨也在读剧本,他不像章页那样坐在地上,他靠在床头,一条腿平放,一条腿曲着,捏着活页纸的手搁在膝盖上。
只是,有点心不在焉。
净室思省这场戏是剧中两个男主角关系转变的一场戏。
因为在年中比武的时候,徐温赢了敖鹏,门派里平日看不惯他的人自然都不服气,他被敖鹏和李建斌为首那帮人指控说偷习门派中的秘术,这伙人里的张六子还跳出来说看到他在晒经台上私藏了典籍,闹得戒律堂上门搜贼赃,贼赃自然是没搜到。掌门虽然知道徐温武功精进是私下跟小师妹习剑,但他和掌门的关系不能公开的,所以他是没办法对外人说明的,只能任由人诬陷。而在此的前一天,恰好有刺客偷入桐城,夜闯剑冢,门派里正在私下追查此事,掌门担心对方是冲着徐温来的,所有在戒律堂将徐温偷师的事情报上去的时候,掌门选择顺水推舟,把徐温关在净室里,表面说是惩罚,其实是想把他先保护起来,她要先查清楚刺客的事情,怕对方是冲着徐温来的。作为师兄的沈锷不知道掌门的打算,他因为受掌门托付,现在徐温出了事儿,他也不能独善,便向戒律堂申请一起受罚。
两个人被关了三天,这三天里他们虽然被拘于一室,但发生了一些事情,跟外界有交流,那算是沈锷的一位故人,藉此,他向徐温讲述了一段少年时期的经历,徐温也向他吐露了一部□□世,两人放下了芥蒂,生出惺惺相惜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