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说的人口舌费尽,听的人也不见得听进去一句。孟知秋面前坐着的两位家长显然并不认同孟知秋这一番话,只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反驳而已。
林壑清第一次听见孟老师说这些,面对态度如此不善的家长,语气温和坚定,一件家长视之如猛虎的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一件成长中再微小不过的小事。
他想到那晚孟知秋说到那个喜欢替人出头的学生,“除了做事情的方法偏激,我觉得他的出发点并没有问题”,一瞬间里边坐着的人和他心里勾勒过无数次的人严丝合缝的重合在一起。
谈话不欢而散,孟知秋让两位家长宽心,他会尽力联系宋祁,有了消息就通知他们。
教务主任给孟知秋批了假,实在是他的形像没法继续去上课。孟知秋给两个离家还没来上课的学生打了电话没接,又发了微信让他们中午回校,便带着林壑清在校园里闲逛。
后操场很大,橙红色的橡胶跑道包围着大片的绿荫,发白的阳光透过灰白色的云层撒在行人的背上。橡胶跑道的触感很好,一脚踩上去透过鞋底都能感觉到地面的柔软。东面是学校的礼堂,礼堂的造型很现代化,波浪型的线条起伏的顶,全幅透明的玻璃,在阳光下显现出有些冷厉的科技感。其他两面是白色的围墙,围墙的边上种了一排排的树,枝繁叶茂的交错着像墙外伸去。
林壑清拉起孟知秋的手臂飞快的跑到树下,在一排树杆上挨个看。树杆上被刻画了许多线条小人和名字,还有些无关紧要的话,是任何一所学校的树都免不了的那种祸害,尽管旁边立着禁止乱涂乱刻的牌子。
林壑清躺在操场中间的绿荫上,不可避免的想到了那来不及完成的学生时代。那时候他心比天地要宽,觉得举目望去,万重云层之外,天地广阔,每一座山峰都可被攀登,每一条河流都可被逾越。
少年心性血气方刚,他甚至不用悬梁刺骨就能拿出不错的成绩,他好动,爱热闹,常常闹的整个班上鸡飞狗跳,那是他在家里无法放开手脚去做的事情。
但一切就在一个平静的晚上戛然而止。在以后的许多年里,他都执着于那一场未完成的考试和那一场没任何过错的少年心动。
那两个孩子是幸运的,他们遇上了孟知秋这样的老师。
☆、少年
这样的天气很好,阳光泛白,并不灼人。
闲逛的间隙,孟知秋像个不怎么合格的导游,对林壑清问起的地方都讲得一知半解,而听的人浑然不觉似的,也不知从中听出了什么。
林壑清站在前边一块立着的板子前,回头招手嚷着叫孟知秋快过来看,眉眼弯弯,笑意从眉梢飞了出去。
这是一面荣誉墙,上面贴了两排荣誉老师的照片,孟知秋正在其中,照片旁边被写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其中一条“萌萌,你好帅”用红色的笔写上去,字体清秀,特别扎眼,旁边还画上了几颗小小的爱心。
林壑清自言自语起来:“萌萌,是个好名字。有我当年取名号的风格。”
孟知秋伸手将旁边的字和图擦掉,“你都取过些什么外号。”
“我可没取过什么灭绝一类的,我想的都清新脱俗,比如:狒狒、浪里小白......”龙字还没有说完,就被两个学生一声孟老师打断了。
乜迟和宋祁走到他们面前叫了声老师好,孟知秋没说话,架只单的熊猫眼,也看不出来不高兴。
宋祁是偷偷从家里跑出去的,乜迟说没有人关心他周末在哪里。
中午放学时间,学校的食堂人头攒动,三三两两说说笑,你推我攘,好好的路都快走成乐谱了。旁边过去几个男生,拿着餐盘敲出了刺耳的节奏,和笑声和在一起,震的林壑清觉得自己的耳膜都受到了难以形容伤害。
宋祁去找座位,林壑清跟着一起去打饭。所有食堂打饭的阿姨好像都长的差不离,打饭时动作像经过统一训练样,抖勺抖的充满了艺术感。
乜迟拱着身子对窗口里的打饭的的阿姨说,“嬢嬢,给我们多打一点嘛,长身体呢,”说完看着阿姨笑的乖巧,让看起有些深邃的五官多了一丝柔和。
林壑清在后边看着,对这个孩子生出一些亲近感。
孟知秋的熊猫眼在人群里格外醒目,一来一回打饭的功夫,已经被学生围着关心了一路,其中女同学特别多。
宋祁满脸写着郁闷两个字,看见乜迟回来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乜迟放下餐盘坐到宋祁对面,“别愁了,你转学我就跟着你走呗,多大点事儿,”说着将筷子塞到宋祁手里,“快吃,这鱼香肉丝可是我出卖色*相换来的,祁哥给点面子。”
林壑清和孟知秋相对而座,听着乜迟在哄宋祁吃饭,虽然做的并不太熟练,但是态度诚恳。
少年人飞扬跋扈,不计后果,不满和反叛都写在了脸上,心里的人也写了满心满眼。
“乜迟,怎么回事儿?”孟知秋问。
“祁哥他爸妈知道了,要给祁哥转学。”乜迟砸吧着嘴里的菜叶子,满脸不悦。
十七八岁的年纪,在大多数父母眼里他们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他们急于替他们眼里一无所知的少年们规划一条康庄大道,用强硬的手段将他们从大人们嘴里的歧路上调拨回来。
孟知秋抬头看着旁边的学生,大概是早料到了家长想转学这一茬,在家长的眼里没有什么感情是时间和距离拆不散的,更何况是两个少年的感情,没有被更粗暴的归为病症已经是一种幸运。
“宋祁,你怎么想。”孟知秋问。
“我不想转学,我能对自己负责。”沉默了良久的宋祁开了口。
两个少年,巴巴的望向孟知秋,眼里有光,像初升的朝阳,有希望,有灼热,有无畏。
“那我们做个约定吧,宋祁......你这次提高两名吧,进校前五。乜迟,你这次月考成绩提升十五名。”孟知秋看着眼前的两个少年,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说服宋祁的母亲,只寄希望于他们能拿成绩说话,“你们俩收敛点,别再让家长揪到手里,也别忘了你们之前是怎么跟我保证的。宋祁今天回家,明天跟你妈妈一起来学校找我。”
“孟老师,祁哥回去要是被关起来了怎么办。”乜迟小声的问。
“我会打电话去。你们俩吃完就安心上课去。”孟知秋回。
“孟老师,对不起。”宋祁说。
“好了,收下你的对不起了,上课去吧。”孟知秋放下筷子打发他们快走。
林壑清看两个少年勾肩搭背的走出食堂,脚步轻快。少年心事果然是易散的,春风秋月在他们眼里也并无二致。
“孟老师,他们跟你保证什么?”林壑清问。
“他们保证毕业之前都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对自己的成绩负责。”孟知秋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天真。”
“能遇到你这样的老师,是孩们的幸运。”林壑清答。
“乜迟就是我跟你说过那个爱出头的学生......他自己还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孩子,却总想着保护别人。”孟知秋笑了一下。
“他家里......”
“他的家庭情况挺复杂的,北方转学过来的,我从来没见过他的家长,去了两次,次次扑空。”孟知秋答。
“荒野有荒野的力量,对于他来说,成长也许粗粝,但有了愿意为他托底的老师,这粗粝也不见得是坏事。”说到这里林壑清停了一下,“有句很快意洒脱的话,但行好事.....什么来着......”
“莫问前程......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孟知秋接了话,就这这句话,想到了老孟。“......老孟,是为了救他的学生,可他最终什么都没有改变。”孟知秋望着校园外小道尽头透过林梢撒下来的阳光,看到那个午后,老孟平静的目光。
“两年前,老孟班里两个学生在一起被女孩儿的妈妈发现,女孩的妈妈阻止不成跑到学校里来闹,女孩觉得丢人,一怒之下跑出学校,冲到马路上,老孟怕他的学生出事跟了出去,将快要被车撞上的学生推开,自己却被撞了......其实车速并不快,只是老孟年纪大了......本来,再过两年就要退休了。”
那天,孟知秋紧跟着出来,眼看着老孟倒在一片殷红的血里,直到确认他的学生安全了,才闭上眼。老孟一辈子都站在三尺讲台上,孤家寡人一个,却是桃李遍天下的师者。老孟躺在医院白的一尘不染的病房里,身上到处都是白色的纱布,对孟知秋说的最后一件事是让他去看看那个女学生,让她不要心怀愧疚。
老孟的去世只换来了女孩的愧疚,女孩的妈妈对于老孟的死避而不谈,后来一直向校方表示此事与他们无关。女孩背着双份的愧疚,成绩一落千丈。孟知秋去她转学的学校看过两次,转告了老孟之前的嘱托,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
“我们生来平凡,力量微弱,无法远慰他人风尘,无法撼动俗世陈规,只能尽力做好当下。”林壑清不擅安慰人,又时常觉得语言很多时候对于一些不幸的事总显的苍白了些,所谓感同身受只不过是一个词罢了,没有经历过的人很能体会到其中的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