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天怎么黑的,又是什么时候变亮的,一早被闹铃催下床,那两人眼下都是青黑的,眼球充着血。
洗漱完,时隐终于打破了沉默。
“浔哥,其实也不过三五年。”
沈浔木然地偏头看着他。
“不过就三五年,离我们这儿,也不过就一万里。”时隐咬了咬唇,“我们也不是没分开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
沈浔动了动麻木的嘴唇:“你想说什么?”
“你不会连这点信心都没有吧?”时隐脸上勾出一个笑来,“通讯那么发达,我不相信我们熬不过来。”
沈浔眼睫动了动,恢复了一点神采。
时隐接着说:“你去吧,多难得啊。你要不去,我一辈子在你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他轻轻摸索着沈浔的手背,“你先去,我慢一点。我会好好努力,考个好大学,争取个交换的机会,我去找你。”
“可是……”
“没有可是。”时隐咬了咬唇,“其实你迟早也要飞的对不对?即便不是现在,你一直往前走,我会……”
我会追不上的。
我会走丢的。
可是我也会努力追着你的。
时隐把话都吞在肚子里,嗓子里堵着眼泪:“你去吧浔哥,我们已经没得选了!”
也不知道是哪一句说动了,沈浔慢慢垂下头,蹲在他面前,哭也哭不出声。
他嗓子发紧,痛得张不开嘴,只一下一下地捶着自己。
“你,”他哽咽着,咬着舌头,“为什么,要这么好……”
时隐拉开他的手,开起玩笑:“我不好,那你岂不是眼光很差?”
“我们好好在一起吧。”时隐说,“给家里回电话吧,要不然机会不等人,我就白煽情了。”
第63章
出国的事就这么定了,沈浔先去读一年语言预科,一边申请学校。家里是允许他学艺了,至于上哪所学校,那要看他自己的本事。
他回四中办手续,一路上有人戳戳点点,他方才知道他和时隐的事已经做实了,传遍了。
原来这件事只是疑云的时候,大家尚可玩笑了之,等做实了,大家的态度就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有些只言片语的,他听了只觉脊梁骨发寒。倒是李旭义气,堵在校门口,狠劲儿都使出来了,指着鼻子就开始警告:“再给我胡说一句,老子弄死你!”
他骂完也不看沈浔,眼里滚着泪:“你滚呐!快点儿,别再回来了!”
办了手续,老李轻拍他的手,话说不出来,摆摆手叫他去了。等人走了,茶水蒸腾的雾气中飘出一句重重的叹息:“糊涂啊……”
孙莉在班上发了卷子小测,刚出教室便见到沈浔。
她把人拉到一旁,好好握了握那双手,眼神软软的打量过他,叹了半晌:“好小子啊……”
沈浔眼睫轻动:“你不怪我?”
“怪你什么?”
“怪我胡闹。”
“我和大林早些看出来了,也没插手,现在想来是我们的错,也没提个醒。”孙莉说,“但这种事又有几个人清醒?你就得吃这个疼,这辈子才算有滋味。”她吁一口气,“不过就是太苦了啊,我心疼。”
穿堂风掠过灰白墙壁,刮着他的脸色,白里带青。沈浔的视线转向教室,透过玻璃窗,直愣愣地钉在某一处。
彼时时隐正埋头做卷子,沈浔看到他又给自己打了耳洞,四五个戳在耳骨上。两个黑色耳钉泛着白光,上边挂一个's',下边钉一个'x'。
是把要自己弄得千疮百孔,全部打下沈浔的记号。
惨淡的灯光之下,时隐的眼睛蒙着一层淡灰的薄膜,盯着试卷,一眨一眨。
那眼珠好几次往窗户的方向滑过来了,主人终于看到沈浔,打起精神,冲他笑了笑。
孙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知道他在看谁,只说:“不用担心他,他心脏可强大了。”她转念换了轻松的语气,“我和大林异地恋的那些年,打个电话都要上上下下转告一圈才能接到,你现在怕什么?”她说,“未来还长,你们会在一起的。”
“通讯技术那么发达……”沈浔重复着这句话给自己打气,“我们会撑过去的。”
沈浔走的那天,时隐请假去机场送他。准确的说,是请的霸王假,作为一个高危敏感人物,老李不让他出校门,给他记一大过。
楚倩也去了,见了时隐也不说话,嘴巴抿成一条直线。沈浔抬起一双垂死的眼睛,怨怨地盯着她。她招架不住,摆摆手,让两个人单独说会儿话。
时隐在他旁边坐下来:“浔哥,你过去要好好准备考试,不许考不上。”
“我会好好考上的。”
“嗯——意大利气候好吗?”
“应该也就那样。”
“菜好吃吗?”
“可能吃不惯吧。”
“哦。”
几句下来竟然就没话了,这其间有多少架飞机起飞降落,破空声拉出空阔无力的线条,去留无痕,一笔了结了多少过往。
这时候似乎每一句话都在倒数,说一句少一句。
时隐叹一口气,到底还是舍不得,伸出手去。
那两只手骨节苍白,冰凉凉地握着不放,皮肤捏红了,好像要把身体所有的热度都顺着那十指传给对方。
时隐又问:“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大概过年吧。”沈浔耸耸肩,说实话,他都不确定过年的时候沈艺衡会不会允许他回来。
“那也不过就那么七八个月,”时隐突然笑了,“好像也不是很久。”
“是不太久……”比起三五年来说。
“这样每年至少可以见一次呢。”时隐掰着指头开始算,“过了下学期,高三,大一,我听说最早大二就有交换的机会了,你就等我两年半好不好?”
这话钻得沈浔心里疼。别说两年半,刚尝过那三个月的苦头,两天半他都心疼。
两年半,在他们分开的这段时间里,足够发生太多的事了。
其实时隐还把他们这场跋涉的时间缩短了,事实上远不止两年半。他们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被允许,才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来自未来的大雾一下把他压得喘不过气。
沈浔抬手,轻轻抚了一下心脏的位置:“可我不想等。”
“浔哥别这样。”时隐别开脸,“别逗我哭,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不能是哭着开场的。”
登机时间临近,沈浔迟迟不动,广播都开始找人了,那声音空空地掠过整个大厅,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乘坐3U501号航班的旅客,您的航班将于三十分钟后起飞”。
“请还没有登机的旅客尽快登机。”
“请乘坐3U501号航班的沈先生……”
楚倩看了看表,一脸沉郁地走过来:“浔浔,该走了。”
好像满世界都在催他分手。
时隐拍拍他的手背:“你去吧!”
“嗯。”沈浔应一声,目光留在时隐身上,柔柔的,像支画笔,一笔一笔细细勾画着时隐的神态,然后一刀一刀刻在自己脑海里。
他那幽黑的瞳仁里酿着一柸浓情,深不见底。
忽然,他把外套一抄,撑在头顶,挡住自己,也遮住时隐。世界黑了,他恶犬一样,执拗地咬住了时隐的嘴唇。对方也不客气地迎上来,相互撕咬索取,来势汹汹,直至唇间漫着咸腥味。
是血,是泪,滚烫地煎着心肺。
楚倩眼睛都看直了,捂着嘴,眼泪扑朔不止,是惊惧也是震撼。
那个吻也不过持续了一两秒,因为再继续就会情绪崩盘。沈浔抹了一下嘴唇,笑了:“我走了!”
时隐也笑:“一路平安。”
沈浔拉下衣服,起身看看他妈。临别之际,他再怎么混账,这会儿心里也是软的,软得发酸。那双眼睛眨巴一下,眼里怨气怒气便全散了。
他站在楚倩跟前,比她高出了一个头。
“妈,我走了。”
楚倩痴痴点头,喃喃道:“去吧,去吧……”
他只留下一个孤直的背影,脚步不太快,迷迷茫茫的。他一路走,楚倩一路跟,而时隐站在原地不敢追,只觉得机翼镀着的那一圈亮光好严酷好刺眼,匕首似的。
沈浔很快就混迹到人群里了,等人过了安检,楚倩才突然喊了一声:“小浔!”
那声音有些走样,揪住一只将飞的鸽子。沈浔回头,楚倩说:“你要记得你还有个家!”
一个人在外边要好好的,实在不行,就回家吧……
沈浔在远处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潇洒地挥了手。
飞机飞了二十个小时,辗转落地。就此,他单枪匹马闯入另一个世界,如水上浮萍,归期不定。
这两人如胶似漆了几个月,突然一分开,心里空落落的没有着落。
突然间,时隐变得很沉默,埋首书海,像个书虫。
全校学生没一个和他说话,只有李旭,心还不在学习上,天天抱着篮球找时隐:“哥,打球!”
时隐都懒得理他。
李旭就不依不饶,一直催他:“不打球不运动要长胖的,看书要近视要脱发的,你就不怕沈浔回来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