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隐沉默了一阵:“浔哥,我真的从来没这么感谢过现代科技。”
沈浔这只风筝到底是飞出去了,但线还在时隐手里呢,风沙没把它磨断。
沈浔闭着眼睛,听见听筒里细微的呼吸声,好像那人就在身边。他半梦半醒,张嘴呢喃:“崽,我好想你啊。”
楼下的圣诞晚宴结束了,客人们回家去,门一开一关,只剩铃铛作响,叮当有声,散在风里萧萧的。
过了元旦,沈浔把最后一个木雕雕好,刚准备一并送去邮寄,一开门却是遇上了意料之外的人。
沈艺衡来欧洲出差,回去前拐了个弯来意大利,也没提前通知,突然就出现了,偷袭似的。
沈浔在异国他乡突然见到亲人,心底一热:“爸……”
他把沈艺衡请进房间里,对方打量了一番:“看来过得还行。”
他瞧着桌上那片混乱,蹙了蹙眉:“让你学的你不上心,弄这些倒是拼命。”
“……”沈浔不想吵架,略过这个话题不谈,“我妈好吗?”
“你还挂着她呢?”沈艺衡话里夹着责备,“也不知道多打打电话给家里。”
“打回去你会接?”
沈艺衡移开了视线:“我忙。你妈就是太宠你了,男孩子冲闯一点好,她忧虑过度了。”
沈浔蹙了蹙眉。
“有些不舒服,不过吃了药稍微好一点。”沈艺衡绕至桌前,把手从大衣口袋里抽出来,摘掉手套,捻起他那些稿子看了看,“画的什么?”
“……男朋友。”
沈艺衡脸冷了:“还在胡闹!”
一阵冷风扇过来,画稿一下被拍在桌上,咔擦一声响。沈浔下颌紧绷着,不说话。
沈艺衡步步紧逼:“还在联系?”
“……”
“手机拿来。”他一手撑着桌子,向沈浔伸出手,看也不看他。
见人没反应,他暴呵一声:“拿出来啊!”
沈浔咬牙:“你做梦。”
“你!”沈艺衡那只手又扬起来了,青筋直跳,最后倒也没落下去,而是抓起了一个木雕小相。
“你别动!”沈浔去抢。
“还弄这么个玩意儿?你是昏了头!七个月了,还没断?”
沈艺衡气得发颤,隔那么远,物种都能隔离,怎么还断不了这两个人呢!
他冲到窗边,哗啦一下拉开结冰的窗户,抬手就扔。
“沈艺衡!你疯子!”沈浔急得喊了他爹的大名,红着眼睛飞奔下楼。
楼下积着雪,让铲雪车铲到路旁,堆得高高的。他顾不得那么多,冲到车前把车逼停了,然后在一顿咒骂中伸手进雪里一通乱翻。
雪里裹着残枝,手掌上戳出几个红点子,但手冻麻了,不会痛。
他宝贝似的裹紧那一个小木雕,抬头瞪着他爹。
隔那么远,那眼里的水气却明晃晃的,犹如一把匕首清晰地刺向沈艺衡。
沈艺衡的身体不自觉僵了。
他就不明白了,养个儿子有什么用,要什么给什么,路都给他铺好,到头来却发现那是匹不驯的狼狗,管不听,还反咬一口!
他本来在床边翻到了沈浔的手机,此刻看着那消息弹窗,清一色的“男朋友”三个字堵得他脑仁都要炸了。
他指头在那红色按钮上抖了又抖,最后却也没删除联系方式,而是用力把手机往地上一砸。
屏幕咔擦一下断了。
这父子俩不欢而散。
经过沈浔身边时,他听到一阵沙哑的嗓音:“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想清楚了回去。”沈艺衡说,“过些日子你妈来照顾你。”
这就等于归期无期。
沈浔在意大利的生活费受到家里有意识的限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手机一砸,换不起新的,一修又修了好几天。
再开机的时候才看到时隐发的99+消息。
“我放假了,带公子出门散心。”
“今年元旦瑾峰山的烟花很美,去年放的时候我们在干吗呢?”
“浔哥在忙吗?”
“期末考成绩不太好,有点急。”
“一星期没理我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你回消息呀沈浔!”
“你怎么了?你别不理我啊…”
……
沈浔一条一条往下翻,到后边也没忍心接着看了,慌忙地点开了视频电话,也没顾上时差。
那边虽然是半夜,但还是几秒就接起来了,声音里透着焦急:“浔哥!”
“崽……”沈浔有点说不出话。
“你终于找我了。”
沈浔哽咽了:“崽,对不起……”
“没事儿。”时隐说,“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嗯,手机坏了。”
“啊,只是手机坏了吗?”时隐抽抽鼻子,“我以为你是要和我分手了。”
“我干吗要和你分手?”
“我以为,你在那边遇到比我更好的人了,所以没时间理我。”
沈浔心里泛着一阵阵酸,原来距离远了,信任也那么脆弱:“不是,我没有,比你好的我也不要。我就是手机坏了,对不起……”
“少说对不起。”时隐说,“浔哥元旦过得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糟透了。
沈浔憋着不说,一点也不想拿沈艺衡的事给人添堵:“嗯,忙着画稿,没注意。”他顿了顿,试图收住情绪,“崽,你最近好吗?”
刚问出口就后悔了。男朋友人间蒸发,怎么可能好。
片刻后却听时隐笑了笑,说:“现在好了。”
最近放假,时隐基本上都在便利店一边打工一边学习,幸好老板不刁钻,要不然他这样的员工迟早要被开除。高三压力大,文科生成绩也容易浮动,忽上忽下的。
寒假里他一个星期把作业做完,剩下时间都自己复习刷题。正看着题目发愁,手机突然震了震,他一看,竟然是收到一笔汇款。
没到发工资的时候,家里也没人会给他钱,想都不要想,就知道是沈浔汇来的。他掐着对方有空的时间打电话:“沈浔,你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不许做这些吗?”
“多的钱,我拿着没用,你算欠着。”沈浔还是一样的说辞。
“你屁话,国外开销不少吧,这么多怎么来的?”
“也不多,请个老师估计困难,你可能得自己再挣一点。”沈浔现在确实不宽裕,家里面限制了他的开销,手机坏了都换不起,这些都是他打工挣来的。
时隐说:“我不要这些。”
“崽,别讲这些虚的。”沈浔说,“我总得为你做些什么。我们隔那么远,总不能靠着亲亲抱抱活下去吧,那我岂不是只会逞嘴皮子的渣男?”
时隐蹙眉:“你是跟我谈恋爱,没让你做些什么别的。”
“知道你不喜欢,所以说你得欠着,等你大学毕业工作了还我。”沈浔笑了笑,“不过嘛,如果结婚的话,就算共同财产,我的就是你的。”
“我去你的。”时隐苦笑一下,结婚是不可能的。
“你要证儿我给你做一个,搬过来一起住,街坊邻里走一圈,谁都知道我们是一对了。”
时隐又气又感动,他觉得自己欠沈浔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好半天抹了抹眼角:“行了,我自己会挣钱,这些你自己留着。”
他把钱又打了回去,沈浔又汇过来,往复几次反而客套得反胃,最后就放着没动了。
其实高三的考试接连不断,时隐瞧着自己的排名心酸,一股无力感跃上心头。终究是基础落下太多了,一补才发现全是漏洞,女娲补天都难补上。他是挺想找个补习老师,但是又请不起,沈浔这是雪中送炭,但他一想到这是别人打工挣来的,就完全舍不得动。
焦虑把他的神经磨得脆弱,他每天都好想沈浔,好想在他身边待一会儿。他时常隔着屏幕,翻看消息记录或者朋友圈,都能过汲取续命的养分,但这始终是隔靴搔痒,人在屏幕里面,看得见摸不着,盯久了都怀疑这人是不是真的在。
异地恋太苦了,难怪那么多情侣都会分手。但他有信心,熬过寒冬,就会春暖花开。
沈浔的礼物漂了一个多月才到时隐手里。
今年春节冷冷清清的,他拒绝了李旭的邀请,一个人在房间里抱着公子取暖。
他挑了些搞笑的电影来看,看到好笑的,就忍不住说:“浔哥,你看那个人……”
话到一半突然住口,才想起来沈浔不在。
身边传来一点动静,是公子,在猫窝里扭了扭身子,睁着大眼看他。
时隐叹一口气,公子蹭蹭他,喵呜两声,好像在问他:“你刚才想说什么呀?”
时隐眼睛一下湿了,把猫抱在怀里使劲蹭了蹭:“幸好还有你……”
电影看到一半被叫下楼拿快递,重洋之外只漂来一只礼盒,被寒气侵得有些潮湿发软,里边装的是十八个木雕小相。
仔细一看,那木雕从小孩儿雕到小少年,一直雕到了时隐十八岁的模样。笔触灵动利落,是苦练的结果。
沈浔附上一张纸条:新年大吉。一百个木雕,分一百年付清,不支持预付。
时隐笑了,这是要圈住他一辈子,要白头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