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奕深的胸膛剧烈起伏,最初只是一时生气,说着说着却刹不住嘴了。
有些怀疑早在方永新揭露身份的时候就埋进了心底,只是他刻意回避。
原本还可以安慰自己,至少方永新对他的好是实打实的,可自从坐上前往邱家的那辆车开始,他明确感觉到对方时刻保持着一种谨慎的距离。
就好像……他只是方永新选中假扮郁简的一个演员,并无什么特殊感情。
“你怎么会这么想?”
方永新终于迈步走回来,坐上床沿,与他面对面。
“你不会忘了,当初是你抓着我不放,主动求我帮你的吧?”
管奕深一噎,不自然地别开眼。
这个环节确实是他理亏,头脑不清醒的时候说了句“你要我怎么报答,我都答应”,也不能怪对方趁人之危。
见他沉默着不再开口,方永新轻轻叹气,用一贯冷静平和的嗓音缓缓道:“我承认,帮你有很多种方式,我选择了带你去酒店,是有私心。”
管奕深诧异抬眼,似乎不敢相信他一点儿也不辩解,就这么直接承认。
“我那天找你,原本是想和你开个包厢,坐下来好好谈谈,但你突然扑上来,还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也意外,说不清为什么,就想和你更进一步了。”
方永新的神情很认真,完全不似作伪。
管奕深脸一红,这话说的,好像他被自己勾引了一样。
“在你之前,无论是情人,还是男朋友,我一个都没有经历过,有些地方做得不好,让你产生了误解,但那一晚,我是绝对没有带任何目的的。”
什么?
他也是第一次!
管奕深被这意料之外的消息炸蒙了,后面的话都没留意,瞬间想到的是他第一次竟然就那么厉害,果然骨骼清奇。
再联系过往相处那些时好时坏的态度,搁在一个没经验的人身上,似乎也都能体谅。
方永新说话做事向来很有条理,从始至终目光直视,言辞恳切。
管奕深本就不是蛮不讲理的人,见他一副被冤枉的样子,讪讪地低下头:“……知道了。”
“以后不要再有这样的想法,我希望你在邱翰林面前表现好一些,也是为了大局,你能理解的,对吧?”
微凉的指节捏住下颔,紧跟着,额头落下一片柔软。
呼吸一滞,那触感沿着鼻梁一点点往下,最后辗转印上了他的唇。
方永新的吻和他本人的性格一样,总是温柔地,一寸寸蚕食你抵御的心思,直至心甘情愿融化在玫瑰色的陷阱里。
管奕深不知不觉酥了半边身子,眼睫阖起,零星的不快也尽数抛到脑后了。
等绵长的温存终于缓缓撤离,整个人已然晕晕乎乎,再发不动什么脾气。
瞳孔里映着那张唇红齿白极具欺骗性的脸,温和又可亲,很容易就让人忘记对方曾给自己带来的,或冷酷或疏离的阴影。
管奕深咽了咽喉咙,这样的长相,谁舍得对他发脾气啊?
尤其当他凝望着你,嘴角含笑时,你会情不自禁地产生一种他满心满眼都只有你的感觉。
至于这感觉是误解还是真实,管奕深猜不透,也懒得去猜。
方永新抚了抚他的面颊,轻声道:“我真要走了,呆的太久,被佣人看到也不好,先把明天的聚会过了,我们来日方长。”
管奕深点头,这回,十分安静地目送。
他没有看到的是,当方永新背过身,脱离可视范围后,脸上的柔情顷刻间涤荡一空。
那双蓄着粼粼春水的眼眸,也只剩无边淡漠。
门拉开,一个女佣打扮的人霍然出现,右手举在半空中,似乎正打算敲门。
视线相撞的瞬间,慌乱一扫而过,匆忙鞠躬:“老爷吩咐我上来问问郁少爷,还缺不缺东西。”
方永新的目光扫向她,并没有多做停留,微微颔首,便离开了。
脚步声渐渐走远,女佣这才摸了摸胸口,庆幸自己没露出什么马脚。
很快堆起热情洋溢的笑容,走进卧室:“少爷,我叫安雅,以后由我专门负责您房间的打扫,如果有什么想添置的东西,和我说一声就行。”
管奕深瞥了眼她,并未放在心上:“好,谢谢你。”
安雅原本一直谦恭地垂首,听到这句,才壮着胆子偷瞄一眼。
咦,长得这么好看吗?
那生母一定是个顶级的大美人吧,难怪老爷念念不忘了。
尽管邱家上百号佣人都对这个横空而降的新主子感到好奇,她却没敢流露出真实心思,客套了几句便麻利地退出屋外,轻轻关上门。
宽阔的房间重归寂静,秒针滴滴答答走过好几圈,管奕深这才真正沉下心来。
仰面躺倒进柔软的天鹅绒里,盯着头顶的水晶吊灯,放空思绪。
他想,如果不是遇到方永新,自己应该在做什么?
打工,兼职,和一帮三教九流之徒厮混?住破败的阁楼,为母亲新一期的医药费犯愁?
这么多年过下来,他其实早都习惯了。
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谁能想到,一个月之前,竟然迎来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
直至今日,回忆起与方永新初遇的那天,管奕深都有种拍电视剧一样不真实的感觉。
这个男人仿佛命中注定要来拯救他泥泞的生活,突然出现在眼前,带来了金钱,带来了温柔体贴,以及他做梦都没想过的身世渊源。
一夕之间,管奕深的人生格局便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有时候他也会想,再来一次,自己会不会做出不同选择,然而思考的结果却是否定。
因为每一步,每一个环节,方永新都精准踩中了他最无法拒绝的那个点,他们之间看似偶然的相处,好像都蕴含着必然的因素。
管奕深希望是自己想多了,但丝丝缕缕的疑虑总也掐不去苗头。
他说不清意味地叹息一声,闭目,那一天的场景,开始倒带般回放眼前。
4、第四章
迷色是菀城这座二线城市里较为出名的夜店。
管奕深白天帮物流公司送完货,晚上会准时来这里看场,说得气派,其实就是保安。
距离他高三辍学已经过去四年,因为没有学历,想拿高工资,要么干脏活累活,要么就只能在这种龙蛇混杂之地谋生。
今天本该是管奕深值班,他一早到了更衣室,却只像个石塑一样呆坐在长凳上。
假已经请好,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为一个厌恶无比又不可抗衡的渣滓。
四下无人,秒针推进的每一下动静,都好像重锤敲在心尖。
他使劲抹了把脸,神态中是掩不住的疲惫,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杂牌手机。
拇指滑动,点开短信界面,盯着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双唇几乎抿成直线。
荧白屏幕上,漆黑的字体显得如此扎眼——
【我昨天去医院看你妈了,302病房是吧?她现在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要是有谁不小心拔了呼吸机,恐怕连求救都喊不出来】
【你如果敢动我妈,我就是坐牢,也要送你见阎王】
【二十万,周六送到我手里,你要是不给,看我敢不敢】
【祁梁哲,你就是个杂碎】
【谁教你这么和你老子说话的,管沛恩那个贱|人?以为逃到菀城我就找不到你们了?做梦!她这辈子也别想摆脱我,活该伺候我!还有你,儿子孝敬老子,天经地义】
下面的话管奕深没心情再回看了,一个红眼的赌徒,除了千方百计弄钱,不会再讲什么道德廉耻。
他和妈妈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稳日子,没想到,这个疯子还是追了过来。
管奕深提出卡里所有钱,也才不过十万,还是他起早贪黑攒出来的医药费,医院那边催了好几趟,再拖下去就不得不停止治疗了。
管奕深当然不甘心被祁梁哲抢走,可他了解那个丧心病狂的男人,一旦断了赌资,逼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他不能拿妈妈的命去冒险。
更何况祁梁哲把他的信息都摸透了,直接约了今晚十点在迷色见面。
逃?显然不现实。
从记事起,管奕深就跟着妈妈搬过七八次家,但不幸的是,每次都会被那个男人找上门来,先一顿毒打,再把财产一通搜刮。
报警根本没用,最多批评教育一番,或者拘留几个月,等他放出来了,依然会像鬼一样缠着不放。
原本外公外婆留了不少家底,可随着祁梁哲一次次抢劫,他和妈妈的日子越过越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