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击中了心脏,早已回天乏术了。
车子穿过不见天日的山林,驶上路灯交错的康庄大道,阿池小心观察着四周,心有余悸地问他:“我们去哪?”
怀里的身体渐渐冰冷,就好像自己的灵魂也跟着一同坠入深渊,林鹿望向车水马龙的窗外,麻木道:“去我家。”
天上下起了雨,像是要冲刷世间的罪恶与痕迹。
车辆平缓地驶入别墅区,值夜的保安隔着玻璃致意,等看清车牌后忍不住腹诽了几句。哦,原来是一周前死了爹妈的林大少爷,家里发生这样的变故居然跟个没事人似的,大晚上还开着车出去瞎晃,早晚让交警逮了你!一想到现场那个惨样,保安不免又后背发凉,他喝了口酒壮胆,盘算这份工作还是得辞了。
雨下得更大了。
那具身体已经彻底没了体温,后座上沾满了他的血,淅淅沥沥滴落在脚垫上,林鹿沉默地抱着他许久,他对这花花世界仅剩的牵挂也失去了。
阿池再回来的时候已经从头到尾湿透了,他脸上还沾着点泥土,小声地叫林鹿:“已经挖好了。”
林鹿点点头,背着叶溪下了车,血还在流,顺着裤管滴在车库里,台阶上,储物室,客厅,直至后花园。
委屈你长眠在这里,对不起了哥哥。
你用生命守护的一切,现在换我了。
第83章
他们无言清理着斑驳的现场,就像是在一点一点抹杀掉叶溪存在过的证明。从此以后,世上再没有叶溪,也再没有九月了。
在阿池拿着抹布打算擦拭车门最后一块并不显眼的血迹时,林鹿阻止了他,如同他刻意留在后座缝隙里的血液一样,他默默听从着叶溪最后的安排,又倔强地怀抱着一丝期望,就算有一天自己不在了,也有人能从蛛丝马迹中窥探到真相,让长眠地底的灵魂终获解脱。
十六七岁的少年并肩坐在门边,双目空洞地望着不远处翻新的泥土,林鹿身上一点儿人气都没有,他后知后觉地问阿池,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是九月让我过去的。”阿池搓着手,他有点害怕林鹿现在这个样子,“八点多的时候,他给我发了个地址,叫我去那里接你,说叫我好好照顾你。”
八点,刚好是警察开始收网的时间,一切都要尘埃落定。叶溪啊叶溪,原来你把我骗到那里不过是假意安抚我,从一开始你就抱着必死的决心,你根本没打算活着来见我。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阿池问他,“要去找警察吗?”
该去找警察吗?如果所有风险忧患都被妥善解决,那联系警察提交U盘自然无可厚非,可现在冷辉逃了出来,他杀死左川嫁祸九月,而且他要做的肯定不止这些。如果他知道九月已经死了,只怕会更加肆无忌惮。
知道叶溪的人有谁,他又可以信任谁?林鹿不敢冒一点风险,而且,他要保护好那个人,那个素未谋面的老朋友。
天光微亮,林鹿做了一个长久的决定,他最后往叶溪方向望了一眼:“我去找一个人。”
“我跟你一起去。”阿池没有问他要去找谁,他只是迫切地想要跟林鹿在一起,不管基地是否还存在,他都不想再回去了。当初为了活下去没有选择,可现在选择就在眼前,林鹿救了他的命,他跟林鹿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他愿意跟着林鹿,就像九月嘱咐的,“他叫我照顾好你。”
“我一个人去。”林鹿说,“你帮我做一件事吧。”
阿池刚黯淡下去的神情瞬间明朗,他赶忙询问需要做什么,林鹿握了握手中的蝴/蝶/刀,一字一句道:“查一下冷辉。”
相互握有把柄,才是制衡的关键。
冷辉短时间内应该不敢留在Y省,那他的目光会投向哪里?林鹿不得不往最坏的方向去想,他并不敢奢望那人会自此金盆洗手改过自新。
九月的尾声,林鹿孤身来到了两千公里外的一座小城市。
秋意渐起的夜晚,他在一中后巷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少年,蛛网满布的路灯下,他牵着另一个男孩儿的手,两人黏黏糊糊地说着话。
不知道为什么,林鹿蓦然就怔住了,一股异样的情绪升腾而起,涨得他一颗心又酸又涨,那是他没有意识到的,心动,或者说是——
一见钟情。
他主动招惹了校外青年,顺利引起了少年的注意,英雄救美的戏码就此上演,林鹿趁乱躲进暗处,悄悄观察起他来。
叶溪说他的弟弟很乖很可爱,是个文文静静的好学生。
林鹿觉得有些好笑,腹诽着叶溪的亲弟滤镜未免太厚了些,这明明是个会打架会说脏话还会早恋的中二少年,可是为什么,我竟然移不开目光了。
第二天他故技重施地接近老杨,并且成功让老杨同情心泛滥领他回了家,他不确定现在是不是跟老杨坦诚的最佳时机,而且他存了私心,他想更靠近少年一点儿。
“叶时见。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一向巧舌如簧的林鹿却意外词穷了,他看着漫不经心的少年,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九月是个美好的日子,他略显慌张地收拾好情绪,而后故作镇定地回答他:“我叫槐序。”
如果你喜欢的是男孩子,那么,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他以为结束的故事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开始。
可是对黑暗里的人而言,明目张胆的喜欢会带来噩运,十七年来,林鹿早就习惯把自己隔绝在带刺的外壳下,他一边告诫着自己离叶时见远一点,一边又忍不住越靠越近,想抱他,亲他,做更多过分的事情。
老杨去H市处理善后事宜,林鹿决定了,等他回来就把U盘交给他,自己已经耽误太多时间了。但是他没有等到那一天,老杨被“九月”杀死了。
林鹿只一眼就认出照片里的人是冷辉,冷辉假扮了九月,他把九月推到了警察的对立面,甚至在逼着警察去找出九月。毋庸置疑的是,冷辉在找毒品配方,这个可以带来巨额财富的秘密武器他不可能不觊觎,所以他铤而走险也要赌。
而且更可怕的是,冷辉已经注意到了老杨,他或许以为九月把配方交给了老杨?那他是否也已经注意到了叶时见?如果冷辉发现了九月和叶时见的关系,他绝对会更加肆无忌惮,做出无比疯狂的事情来。
不能再呆下去了,在冷辉发现叶时见的身份之前他必须离开,他存在一天叶时见就会多一分危险。
不辞而别的那个夜晚,他先回了老杨家,屋子已经被翻乱了,冷辉果然来过了。叶时见的相片掉在卧室地板上,林鹿咬了咬后槽牙,暗骂了一句操。
没有什么比叶时见平安活着更重要。
林鹿改变了主意,他同样需要让九月“活着”。因为他活着,就是一种牵制。林鹿联系了阿池,得知冷辉有一对姐弟在Y省,他示意阿池去弄出点“九月”的动静来,以此告诫冷辉。
叶溪的身份藏得很深,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叶时见跟九月的关系早晚会有曝光的一天。林鹿需要筹码,就算到了那一天也能保证他们不敢轻易动叶时见。
他没有等到少年最后的那句表白,可是没关系,我也一样喜欢你。
他们分别了整整八年,但叶时见不知道的是,林鹿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从十七岁到二十五岁,从学生到刑警,林鹿一直一直看着他,保护着他。
然而一直看着他的还有冷辉。林鹿坐实了九月捏着配方卧底反水的身份,时不时制造出一些九月的痕迹来,迷惑着警察,也迷惑着冷辉。他唯独留下了缅甸的几座玉石矿,没有左川“关照”的矿区生存并不容易,林鹿清换了一批员工,那里成了他获取缅甸情报的重要渠道。
阿池曾问过他,为什么是缅甸。
因为蓝黧在那里。
林鹿是知道蓝黧的存在的,蓝黧的行事作风跟她父亲很像,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甚至冷辉对蓝黧的效忠远超过了左川。冷辉开枪打死了左川,这其中是不是夹杂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私情,他会不会天真地以为,左川死了,就没有人可以阻止他跟蓝黧在一起了。
事实证明林鹿的担忧是对的,蓝黧在秘密研制Sep毒品,并且在八年后的H市掀起了风波。
林鹿从来没有心存侥幸过蓝黧和冷辉会就此罢手,他们互为猫鼠暗暗博弈了八年,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他不能再跟从前一样躲在暗处。
秋末某个阳光灿烂的周六,他设计了与叶时见的重逢。
明明运筹帷幄的是他,弥足深陷的也是他。再多的告诫有什么用,还不是在那堪称露骨的情/趣酒店里恬不知耻地发出了邀请:“你不想要吗?”
生涩的年轻人横冲直撞,疼得他苦不堪言,可他分明要溺死在这情/欲里了。
上天像是安排好了一切,把Sep毒品案推到了他们跟前。他跟冷辉的第一次正面交锋是叶时见追着假九月一路从蓝水Club到暗巷那晚,叶时见被章京磊尸体牵绊住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在几百米外的地方,林鹿把“九月”堵住了。
他套了一件宽大的外套,同样戴上了口罩,冷辉一时没有认出他是谁,两人厮打了一番,最后警车鸣着警笛靠近,冷辉趁机划伤了林鹿的左手,而后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