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走廊的灯忽然亮了,交错的脚步声与交谈声传进来,林鹿却忽然没了力气。过分的恐惧占据了他的大脑,支配起他僵硬瘦弱的身体,门打开的时候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浑身都在发抖,终于在颤颤巍巍中认清进来的人是九月,九月从桌上拿了一个文件,转身往回走的时候自然就看到了蹲在门后惊恐万分的少年,但他的视线只逗留了0.01秒,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似的,擦肩而过后带上了门,紧接着他从容不迫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他在跟左川说:“老板,我们去楼上开会吧,林少爷在里面看书呢。”
“我是听说他今天来了,”左川有些意外,“这么自觉,我去看看他。”
“别了吧。”九月笑笑,“脸色臭着呢,估计不愿意见人才躲这儿的。”
左川没有丁点儿怀疑,反而冲着门喊了一嗓子:“别看太晚,早点回家。”
九月再次救了他一回。林鹿缓了一刻钟才从办公室离开,时隔半年后,他再次去了九月家里,等了不到半小时九月就回来了,手上拎着袋肯德基,里面有两杯可乐。
“吃吧。”他把东西扔在桌上,“先洗手。”
“你知道我今天会来找你?”林鹿看着两人份的食物问他。
“我还知道你肯定没吃晚饭。”九月用洗手液洗了两次手才坐回到餐桌前,撩了一个鸡肉卷递给他,“你们这个年纪应该都爱吃垃圾食品吧。”
林鹿没说话,也没把东西接过来,九月切了一声,自己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还说着:“我在你这个年纪就爱吃这些,可乐必须得冰的。”
林鹿面无表情:“为什么不跟左川告发我?”
“你这是感谢我的语气吗?”九月脾气挺好,至少没跟林鹿红过脸说过重话,虽然这小屁孩挺不招人待见。
“不是。”林鹿说。
九月灌了一大口可乐,打了个嗝说:“知道不是还这种语气,也就我不跟你计较。”
“我说我不是在感谢你。”林鹿觉得自己跟个智障似的,在这打什么马虎眼,“如果今天进来的是左川,我一定会杀了他。”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没那么能吹牛。”九月嘬着吸管斜眼看他,“你该庆幸今天是我进屋找资料,不然你现在小嘴还能叭叭个不停吗?”
林鹿皱了皱眉,心说叭叭说个不停的人好像并不是我。
九月显然对他为什么要啥左川不感兴趣,或者说,像他这样聪明的人,根本不需要问一切就都已经猜出来了,他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林鹿的头,也许在那个当下他想到了什么人。
九月:“杀人不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事,左川更不是个站那不动让你练习的稻草人。”
“我不怕死。”林鹿强调了一遍。
“不怕死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儿。”九月点了根饭后烟,“死得其所才值得。”
那时候的林鹿并不懂什么叫死得其所,但九月说的话还是打动了他,他说:“有目的地活着吧,这样才能让你的死亡有所价值。莽夫一样的同归于尽只是无计可施的下下策,而且十有八/九都难得偿所愿,一旦失败你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那怎么样才能有机会?”林鹿第一次跟人显示出脆弱的一面,“我要怎么做才能让死亡有所价值?”
“要更强大。”九月说,“更强大地活着,才有机会去支配别人的生死。”
可是啊,故事的结尾,九月选择了下下策。
自己也差一点重蹈覆辙。
第81章
那件事情后二人的关系并没有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但于林鹿而言还是有些不同的,九月从来没有拿着把柄要挟过他什么,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就好像那天的事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他开始不再排斥跟九月接触,甚至,愿意相信他。
林鹿出入基地的频率有所增加,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成长,想要变得更强大。也不知是哪一天开始的默契,当林鹿不想回家时他都会带着一身伤去找九月,即便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却能在那个狭小的天地里感受到久违的温暖。
后来林鹿想,当初九月为什么没有把他赶出去,大概孤独的从来不只是自己,在从九月身上汲取温暖的同时,九月应该也从他身上看到过自己弟弟的影子吧。
那段晦暗艰涩的时光,他们无法宣之于口,却又彼此扶持相互慰藉。
故事的转机发生在第二年的初秋,那一阵整个组织都很紧张,牵连着基地里都分外严肃。左川带着九月辗转中缅两地,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林鹿已经忘了那一天他为什么会去找九月,只记得他习惯性地翻过木栅栏走进院子里,趴在墙角晒太阳的狗子只懒洋洋抬头瞟了他一眼,然后继续阖眼打盹,林鹿笑了笑,心说前阵子没白喂它那么多顿垃圾食品。
十五岁的小伙子不一定爱吃肯德基,但十五个月的狗子肯定是爱吃的。
当他走到屋子外打算敲门的时候,恰好听到里头传来了急促的交谈声,林鹿下意识以为左川在里面,他并不想见到左川,可就在转身离开的一刹那他听到了“卧底”两个字。从未有过的好奇心驱使他停下脚步,他紧张地听着里面的动静,察觉到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并不是左川,也不是组织里的任何一个人,那个声音很陌生,跟这里所有人的语气都不一样。
九月在叫他——杨叔。
“你快三个月没有联系我了,我没办法才冒险过来!”中年男人说,“小溪,要不算了,你跟我回去吧。”
“回不去了。”九月的声音传来,“我也不可能回去,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不可能放弃,左川最近在研制新的毒品,我前阵子跟着他去了缅甸,见了几个原材料供应商,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有所行动。”
就这么几句话已经足够叫林鹿明白九月是个什么人。
“为了获取左川的信任,我杀过人,贩过毒,我已经回不去了。”九月在哭,“杨叔,就当我是一个死人吧,我活着也就为这么一件事了。”
“你让小见怎么办?”
“他现在很好不是吗?痛苦一次就够了,我们中有人能好好活着就够了。”
“我真的不知道当初帮你假死是对还是错……”
窗外传来汽车声响,有人开门下车,老杨和九月顿时屏住呼吸,他们脑海里飞速运转,千万不能被人发现了。跳窗走吗?老杨示意了一下。
“老师。”他们听到一道清亮的声音,九月顿时反应过来是林鹿在说话,而他称为老师的人一定就是左川。
“小鹿?”果然是他,左川意外道,“你怎么在这里?”
林鹿一直在屋外?!他们对视了一眼,默默掏出了枪。世界忽然变得很安静,只剩下刺耳尖锐的犬吠声。
屋外,林鹿指着墙边被绳子束缚着龇牙咧嘴的狼狗说道:“我来找狗玩。”他不动声色地挡在门外,“老师,我有几道化学题不会,你能跟教教我吗?”
左川挑眉望了他一眼,林鹿太会伪装了,那副从容的表情抓不到一丝破绽,他人畜无害地眨了眨眼,明知故问:“你是来找九月的吗?”
“嗯。”左川往前跨了一步,意有所指问他,“你跟他很熟?”
林鹿丝毫没有闪躲,直截了当道:“他帮我揍过基地里的那帮人,不过他今天没在家。”完了还补充一句,“应该是去找女人了。”
操?!九月在里面瞪大了眼,死命摆手,老杨怒其不争地翻了无数个白眼,心说你小子真是自甘堕落!
他们在外面又嘀咕了几句,最后林鹿跟着左川上车离开了。
狗叫声渐渐平息下来,世界再次归于沉寂。
“什么情况?”老杨懵道,“那小孩儿在帮你?”
“也许吧。”九月皱着眉,心事重重,“你快走吧,以后别那么冲动来找我,我身边眼线太多了。”
九月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纰漏,老杨出现在这里太过意外,林鹿的那套说辞显然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不过林鹿会帮他他并不觉得意外。
“就当我还你人情。”晚上的时候林鹿又过来了,啃着排骨吃得津津有味,“不过你得把你家门口的狗换一只了,见到我都不叫唤。”
“换谁都不管用,你这老给喂火腿骨头的,比我还亲。”
“会成功的吧。”林鹿低着头说,“正义会战胜邪恶的吧?”
九月笑了笑:“会的。”
那天林鹿笑得很开心,他十五年的人生里,头一次有了某种期盼,暗无天日的深渊里照进来一束光,虽然很微弱,却足够照彻山河。
他们并排坐在屋顶醒酒观星,周围空旷萧条,林鹿在秋风中问他:“小见是谁?”九月喝了一口冰可乐,眸光闪动,缱绻无限:“是我的弟弟,跟你一样大的小鬼。”
我的弟弟是一个很乖很可爱的小朋友,他喜欢画画,喜欢哭鼻子,喜欢跟在我的屁股后面狐假虎威,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单纯善良的孩子,他很勇敢,也很乐观,而我活着的一切都是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