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套空置了一年多的公寓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梁迁。”
一辆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梁迁抬起头,看见了穿白色连帽衫和浅蓝牛仔裤的段星河。
八月,渔州的气候依旧潮湿闷热,大雨迟迟不来,厚重的云层在天际翻滚,像一床棉絮捂住了太阳。段星河走近了,贴近额头的几缕发丝被汗水打湿,显得越发黑亮,他笑了笑,轻声说:“梁迁,真的不用麻烦你,我已经找好房子了。”
梁迁早已习惯他的心口不一和拒人千里,经过这段时间的摸索,他得出了跟段星河相处的最佳方式——脸皮厚加蛮横。段星河表面高冷,实际上性格很软,只要强行要求某件事,他多半会妥协。
“你多看两家怎么了,反正我这房子空着也是空着,每月还交物业费。”梁迁刷了卡,领着段星河进入小区。
段星河安静地跟在后面,视线小幅度地左右扫视,打量着错落有致的花木和崭新的物业设施,表情肃穆。
梁迁介绍了小区的布局,去地铁站的路线,最后来到三栋四单元,上十一楼,掏出钥匙开门。
阳光把满室簇新的家具照得异常明亮,段星河跨过门槛,在梁迁的带领下四处参观,公寓总共九十平,两居室带一个书房,南北通透,视野辽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木香,家具也都齐齐整整,可以直接拎包入住。
“这是……新房?”段星河迅速做出判断。
梁迁含糊地“嗯”了一声。
“我不能住这,谢谢你梁迁。”
段星河往门口退,从梁迁身边经过时,试图抓住他的手拉他离开,短暂犹豫后又放下了,劝道:“我们走吧,对不起,耽误你时间了。”
梁迁不动,朝对面的落地窗努努下巴,“再看看,我觉得这挺适合你,老同学友情价,一个月八百,怎么样?”
段星河皱了皱眉,他向来不善言辞,苦恼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你这是新房!”
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小老虎,凶得很可爱。
梁迁早有预料,大大咧咧地笑:“新房怎么了?你没听说吗,房子必须住着才有人气,空着有什么意思。”
“给你弄脏了,到时候你怎么住……以后结婚……”
梁迁歪着头,眯眼打量段星河,痞里痞气地拍他肩膀,“你还挺为我考虑的啊,结婚,我喜欢男的结什么婚!”
“那,”段星河仍是犹豫,“万一呢。”
“就住这吧,当帮我忙了,平时打扫一下卫生,”接下来的十分钟,梁迁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终于让段星河的态度产生了软化。
也不奇怪,开发商留给拆迁户的搬家时间本来就短,段星河忙着上班,多半还没有找到合心意的房子,梁迁的提议他很难拒绝。
“那房租,再商量一下吧。”
被残酷的现实折磨得所剩无几的自尊,还在段星河身上挣扎,梁迁低头看他,心脏仿佛扎进**针,伤口细小,但疼痛剧烈。
“不用了,你帮我做做卫生就好了。趁着明天周末,直接搬过来吧,要我帮忙吗?”
“不用,真的不用,”段星河坚决地摇头。
“那行,”梁迁交出所有的备用钥匙,斩钉截铁地告诉段星河别担心,在律所里他什么也不会说,他们只是简单的同事加租客的关系。
段星河略微笑了笑,似乎觉得这个形容很滑稽,他接过钥匙,紧紧攥在掌心里,郑重地再三道谢。
两人离开小区,天空飘起了小雨,打在脸上痒痒的,很清爽。潮湿而晶莹的雨点催生了一些浪漫的幻想,梁迁心血来潮,邀请段星河陪他去买车。
“你不会拒绝我的,对吧?”
正文 第16章
段星河诚实,说不懂车就是不懂车,一下午只陪着梁迁瞎逛,给出的意见有:“可以”、“挺好的”、“嗯”、“我不知道”、“你觉得呢?”
到最后还是要梁迁拿主意。
不过梁迁本来也不在乎买了什么车,只是单纯想跟段星河待在一起。段星河有种魔力,只要在他身边,梁迁就不渴念不浮躁,再也没有求而不得的焦虑,好像灵魂里一条微不可察的沟壑,悄然被温情填满。
逛了一圈,看中一台二十多万的别克君越,梁迁手头的流动资金只够买这种普通轿车,他倒没什么豪车情结,反正代步而已,凑合开呗。
“要什么颜色,灰的,白的,还是黑的?”梁迁向段星河征求意见。
“这就……”段星河看了一眼笑容殷切的销售小姐,压低声音问,“不多看两家吗?”
“这款车的性价比真的算是不错了,”销售小姐听见段星河的悄悄话,生怕梁迁因此变卦,嘴皮子动得飞快,反复强调这款车性能多么强大,价格多么实惠,尤其是今天做活动,有配饰赠送,千万不能错过。
梁迁不以为然:“你们不是天天有优惠吗,别整什么噱头,今天又不是什么特殊日子。”
销售小姐噗嗤笑了,难以置信地望着两人:“今天是七夕呀!七夕特别活动!”
“是吗?”梁迁与段星河面面相觑,对视片刻后,讪笑着移开目光。梁迁耳热心跳,掏出手机看日期,八月二十五号,果然是农历七夕。
销售小姐为了冲业绩,还在锲而不舍地推销:“这辆车真的特别适合两位先生,今天又是七夕,特别有纪念意义,这辆车就当是你们送给对方的礼物嘛。”
她把梁迁跟段星河当成一对恋人了。
梁迁咳了一声,微妙的兴奋感令他口干舌燥,想要打断滔滔不绝的销售员,又故意迟了一秒钟。最后是段星河出声澄清:“你误会了。”
销售小姐反应奇快:“那两位一起过来看车,肯定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嘛,这总没错,对吧?”
段星河淡淡一笑,不点头也不接茬,梁迁随手一指:“行了,就要灰色那台。”
付了钱,约好过几天来提车。梁迁抬腕看表,五点四十,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
他暗暗希望段星河能够再陪他一会,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正在纠结,段星河说:“我请你吃顿饭吧,谢谢你把新房子租给我。”
梁迁一愣,笑出一小片白玉般的牙齿:“咱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暖色的灯光弥漫在餐厅里,临窗的餐位上,两个英俊男人相对而坐,周遭人声鼎沸,言笑晏晏,他们却保持着安宁的沉默。
果然是七夕,空气中飘满恋爱的酸臭味。白天因为高温而宅家的情侣们,在太阳落山之后像地鼠一样纷纷冒出头,在大街上肆无忌惮地牵手拥抱接吻,所到之处,留下无数粉红色的泡泡。
梁迁左右看了看,见同餐厅的顾客基本都出双入对,忍不住说:“我都忘了今天是七夕了。”
“我也忘了,”段星河不好意思地跟着笑,“这几天忙着找房子,都不知道几号。”
“就是,再说平时谁会看农历啊。”
一句递一句的解释,反而把气氛弄得尴尬了,产生了欲盖弥彰的效果。
“刚那个销售的话,别放在心上。”
段星河静了几秒,轻声说:“没有。”
菜陆陆续续上齐,都是段星河点的,一道清蒸鲈鱼,一道卤水拼盘,一道脆皮烧肉,外加两个清炒的素菜。主食是鳝鱼粥。
当时点完单,他非常谨慎地问梁迁:“这些可以吗?”
“可以,”梁迁欣喜地发现,段星河与他的口味还挺相像。
四周的小情侣叽叽喳喳,情话说不完。喧嚣声宛如一片海,给梁迁一种错觉,只要他跟段星河融入进去,就能游刃有余,像恋人一样亲密无间,袒露心扉。
服务员送上啤酒,梁迁开了瓶盖,给自己和段星河各倒一杯。
他们碰了一下,梁迁说:“聊聊天吧。”
段星河点头,含糊地答应一声,却也不知起什么话头,于是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梁迁。
他很认真,茫然的眼神中透出一丝稚气,清凌凌的,扰乱了梁迁的心神。“你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段星河一愣,微微笑了:“你想知道这个啊。”
梁迁语气诚恳:“是,我想知道,但我不希望你把我当成一个居高临下的讨厌鬼。”
段星河急忙摇头:“我不会的,你帮我那么多。”
梁迁如释重负,决定采取提问的方式:“你在沧市这几年,什么工作干得最久。”
段星河蹙眉思索,梁迁便盯着他看,端详他不甚白皙的皮肤和手臂上的伤疤。
段星河想起来了:“在一个物流分拨中心,干了八个月。”
他做卸货员,每天工作到凌晨一点,不停地卸货、码货、搬货,工资按成果计,一吨货八块钱,埋头苦干一个月,差不多能挣七千块。
梁迁隔空指了一下他手臂上的缝合疤痕,什么都没说,段星河却会意,解释道:“从尾板掉下来,不小心割破了,缝了几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