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亚的眼神太过锐利,吴以晨转头看过去,小小少年坐在暗处,常年不见阳光的皮肤,白的有些不正常,发色却极黑,一双湿漉漉的小鹿眼,正无措的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老祭司的话在尼亚耳边不停地反复,祭司是天选之人,与这世间没有牵绊的人,才是纳康祭司最好的人选。
眼前的这个人无疑是最合适的,他是凭空出现的人,是能够让神谕发声的人,他就是天神派遣下来的童子,是天神赐给纳康的仙人。
此时的尼亚心中矛盾万分,他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把吴以晨的存在告诉长老们。如果长老们知道有这样的人在,一定会把祭司位置交给他,那么自己就不用再被困在神庙,而且身为孤儿他来历不明,没有了祭司的头衔一定会被赶出蚺部,那他就能离开蟒山,走出去,去看山看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看着尼亚神色不对,吴以晨轻声喊他:“尼亚?你不舒服吗?”
尼亚猛然回神,赶紧摇头,吴以晨笑笑说:“你不是对那个琴挺感兴趣吗?要不要学一学?我可以教你的。”
尼亚有些错愕:“你……肯教我?”
吴以晨奇怪道:“这有什么不肯的,你肯学才好呀!”
来到钢琴前,吴以晨深吸一口气感慨道:“我学钢琴的时候才六岁,坐在凳子上都踩不到踏板呢!”
尼亚听不懂他的话,吴以晨坐在搬来的石凳上说:“我先练练哈!”
悠扬的音乐从吴以晨的指尖流出,娓娓潺潺似流水又似烟雾。尼亚眼前仿佛出现了夜晚薄雾笼罩的山林,乐声像是冷冽的晚风,伴着流水声穿过树木的缝隙,吹在自己面颊上。随着速度和力度的变化,尼亚也情不自禁激动起来,然而所有的激动渐渐慢下来,音乐回归平静,直到最后一个音消失在琴键上,尼亚的一颗心也归于平静。
吴以晨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这段时间没有荒废,怎么样?想试试吗?”
看他站着不动,吴以晨以为他害羞,便把人按在凳子上坐下,开始教他如何弹。
“用指尖去按琴键,你的手指要稍微立起来一些……”
吴以晨是个尽职的老师,尼亚却是个不专心的学生,吴以晨教的越认真,尼亚的心中的矛盾感就越强烈,那么善良简单的人,对自己全无心机全无防备,自己真的忍心看着他一辈子被困在这里,再也没有自由吗?
吴以晨感觉到尼亚有些心不在焉,以为他只是紧张并没在意,只叮嘱尼亚好好练习,自己则跑到一旁,用石头在石板上写写画画去了。
距离祭祀的日子越来越近,尼亚也跟着吴以晨学了一段时间的琴,两个少年还和之前一样,尼亚负责出门取物品,吴以晨除了每个清晨雷打不动的听歌外,倒多了教尼亚弹钢琴的事。
☆、出事了
转天一早,尼亚照旧出门取食物和水,吴以晨撑着下巴看着窗外发呆,他知道尼亚最近情绪不对,有事情瞒着自己,不过别人的心事他实在不好多问,害怕说他瞎操心。
窗外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响声,吴以晨赶紧趴下身子躲起来,声音停在窗外没了动静,就在他以为人已经离开,准备起身的时候,一个蜡染布包从窗口丢了进来,同时传到他耳中的,还有女孩子的轻笑声。
愣了半天吴以晨才伸手打开布包,那是沉甸甸的一包野果——有人,发现他躲在这里了。
尼亚背着食物回来,一眼就看见布包,慌忙问这是哪里来的。听吴以晨如实告知后,少年先是懊恼的在地上一圈圈踱步,冲着吴以晨吼道:“不是让你不要被别人发现吗?!”
吴以晨被他吼的一愣,尼亚继续大声吼着:“你是外人被发现了是要死的你不知道吗?!”
“如果他们发现你能令神谕发声,一定会把你留在这里,你会像我这样一辈子都被困在这里!一辈子都不能离开的,你知道吗?!”
最近几天的憋闷终于爆发,尼亚冲吴以晨发了很大的火,吴以晨也默不作声全盘接受,他听着尼亚对自由的向往,听出尼亚对他的矛盾,在尼亚平静下来后,吴以晨轻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长老呢?我留下来,你就可以离开了不是吗?”
尼亚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喃喃道:“是啊……我为什么不告诉长老……”
“我也想去告诉长老,我也想离开这里。”尼亚说,“可我不能那么做……我五岁的时候老祭司就死了,我一个人住在这个神庙里,如果不是部落长老们找我安排祭祀,我连怎么说话都想不起来了。”
“你是唯一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人,也是这世上我唯一一个朋友。我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朋友,什么是家人,我只知道神明,只知道自己该做的事情就是供给神明。因为你,我知道了外面还有那么多的东西,因为你,我才知道原来日子还能有别的过法。”
“你是我的朋友,是我此生唯一的朋友,我不想看着你走上我的路,自己一个人的日子,真的太苦了,你不该受那样的苦。”
吴以晨伸手将痛哭的尼亚抱在怀里,他知道对于尼亚,做出这样的决定有多么的艰难,面对可能是此生唯一脱离这里的机会,他决定放弃的时候是多么的痛苦。
尼亚吸吸鼻子,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那个阿姐扔给你布包,不一定会去告诉长老,可你的存在已经有人知道,神庙已经不安全了,我曾经发现过一条密道,那里可以避开守卫离开蚺部,你必须赶在祭典之前离开,如果被你被发现,在祭典的时候会将你的身份定下,你就永远都走不了了。”
定下计划的尼亚开始为吴以晨探路,吴以晨也劝过他和自己一起离开,尼亚却拒绝了:“我不能离开,那条小路虽然隐秘却也不是全无人知,一旦我离开会引起他们的警觉,到时候你会更危险。”
吴以晨问他:“你就没想过要离开吗?”
尼亚笑着摇头:“离开了也是孤身一人,在外面和在这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吴以晨握住他的手,恳切地说:“现在你不是孤身一人了,外面有个我呀,等我出去安排好一切后,你也出来找我,我带你一起想办法回到我的家乡去!”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从来都没有为他想过,尼亚强忍住泪水,重重地点点头。
祭典的日子逐渐逼近,尼亚为吴以晨准备了口粮和水,预备在祭典前夜,将人送离这里。
清晨的山林依旧美如画卷,尼亚照常来到约定的地方取物资,却发现神庙前的祭坛放食物的地方空空如也,他好奇的左右观瞧,却在石阶的尽头看见了什么,他瞪大双眼慌忙转身跑回神庙,将正在练琴的吴以晨扯下祭台。
吴以晨被他拉的踉踉跄跄,边努力站稳边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尼亚将他推进祭台下面的暗洞,声线发抖地叮嘱:“一会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许出来,不许出声听到没有!”
看他还在茫然,尼亚厉声喝道:“听到没有!”
吴以晨还来不及点头,吵杂的吵闹声便涌进了神庙中,尼亚用力把人推进洞穴深处,搬过钢琴前的石凳封住洞口。
吴以晨跌在地上摔得不轻,挣扎着扑到缝隙处查看,只见一个纳康族打扮的壮汉,狗腿的引着一个佩刀的人走了进来,他们的身后跟着很多手拿兵器的人,那些人押着的老人吴以晨见过,正是上一次来到神庙中的蚺部长老。
眼前的情况吴以晨还没看明白,就听见那壮汉操着口音极重的官话说道:“这,就是神谕!一直都藏在神庙中。”
尼亚立在洞口边,吴以晨虽然看不到,却也知道这孩子一定吓坏了。长老听得懂官话,尼亚说过他的官话就是长老教给老祭司,老祭司再教给他的,那壮汉的话显然激怒了他,年迈的老者激动地喊着:“是你引来的外人!给蚺部带来灾祸!你是要被蛇神惩罚的!是要受到烈火焚烧魂灵永远不得安宁的!!”
壮汉咬牙切齿地冲过去就要打那老人,佩刀那人伸手制止他,转头向尼亚走了过来。洞中视野有限,吴以晨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只能勉强看见他的衣服。
那人停在尼亚面前开了口,声音有些懒散:“你就是祭司?这神谕你能解?”
尼亚没有回话,倒是长老用纳康语大声喊着什么,吴以晨就是听不懂,也能猜得出一定是让他保护神谕之类的。佩刀男人“啧”了一声,转头走下祭台,吴以晨还未反应,就见他佩刀出鞘,将那老人一刀贯胸。
尼亚吓得惊呼一声,跌坐在地上,洞中的吴以晨也被吓得一个激灵。
佩刀男人拎着滴血的大刀走到尼亚面前,在他胳膊的布料上擦干血迹,声音冷硬地说道:“我再问一遍,神谕,你能解?”
当面杀人也吓到了引路的壮汉,他冲向尼亚焦急低吼着:“你别犯傻了!守着这里有什么好的!赶紧把实话都说了,我们就能跟着大人离开,外面的世界可比这山里有意思多了!”
尼亚控制不住的发着抖,佩刀男人推开那壮汉,捏住尼亚的下巴寒意森森地说道:“我知道你听得懂我说的什么,我只想知道你能不能解神谕,如果你不能就告诉我谁能解,老实说出来我不会为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