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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道 (五泉溪)


  老齐大讲他的“为官经”。说官场是个随大流的地方,无论做什么事请只要跟随大流走,就不会出问题。官场又是个“欺生”的地方,初涉官场资历浅根基不牢,无论工作如何努力,在表彰和荣誉面前大都要靠边站,因为这些表彰和荣誉,往往不是对某项工作的肯定,大多是对某个领导的奖励,或领导实施的一种平衡,这就是“欺生”。官场还会“捏软”。据他观察领导通常在两种情况下会“捏软”:一种是想杀鸡给猴看。当下的工作不是领导们坐在主席台上发号施令就能完全解决的,有些共性问题涉及机制体制,有些涉及层级和流程,都知道船弯在哪里,又无能为力解决,而政府的很多工作都是跃进式推动型,不容讲时间讲价钱,如果工作出现搁浅或停滞,领导就会急头怪脑拿下面“说事”,“说事”就说相对软的那个,所谓的杀鸡给猴看。另一种是“树威”需要。某些领导为从一个侧面显示一下自己的强硬,时不时在满筐的柿子里找软的捏一捏,软的那个就做了领导增高的垫脚石。
  袁风从心里升起一丝敬佩。给老齐敬了一杯酒,笑着问我算哪一种情况呢?老齐说你属于我说的两种情况之外的情况。袁风问什么情况?老齐犹豫了一下,说你的软,不是人软,是过分谨慎,谨慎到演变成软弱了。老齐的话点到他的穴位上。袁风心里佩服嘴上不愿承认,却又想听老齐的点评,绕了一下说,我怎么有点听不明白?老齐说你这个人吃亏在总想把自己的那个圈都画圆,做四面净八面光的人,对上级对下属对同僚都想博得好感,该怒不怒,该威不威,一味好好先生,虽然得到一点虚名,也把自己搭了进去。都以为你有弹性有容量,把不敢倾倒的倒给你,把不该卸载的卸载给你。这样你人品的高地就成了人们倾泻的污水的低洼处,难怪下属有恃无恐撕你的述职报告,也难怪老陶敢在你的一亩三分地上刮风下雨,让你做了我之后的第二。袁风说难道我低调为人,谨慎做事成了错?老齐摇了摇头,说关键是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要把握个度,超过了度就发生质变。谨慎做事在那个度内,别人会当成心细、周全、克己;过了度,就成了胆小怕事,甚至误为软弱。袁风也无奈摇摇头,说我其实被当成了软弱可欺了。老齐咂咂嘴,说官场不养有人性的官,有人性的往往没有好下场,像我。但在官场混,没有一点个性,反被误读成能力不够的表现,所以偶尔露峥嵘表现一下显示一下,也是非常有必要的,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护身的铠甲。如果老邵认为你敢踢敢咬,该闯红灯就敢闯红灯,不会轻易在你那里进行职位分设,老陶更不会敢鼓动黄简与你扛膀子。袁风说我现在就是给了他们这种印象。老齐说亡羊补牢犹未晚也。袁风问怎么个补法?老齐奸笑了一下不再说话。看袁风低头心事重重,停顿了一会,主动开腔说,既然老邵和老陶都认为你的头好剃,剃了也就剃了,但你要给他们感觉到剃了不能白剃,你老袁不是蹲着尿尿的。袁风摸了一下脸,说毕竟他们都是领导,尤其老邵还是一把手,“戴帽”和“摘帽”在他那里就是一句话,别上树没有掏到斑鸠,却被马蜂蛰了一头疙瘩。老齐一脸不屑说,当领导的都知道找软柿子捏,杀鸡儆猴,你怎么不能行而效之?袁风抹了一下脸,问怎么行而效之?老齐问老邵和老陶相比,谁算软柿子?袁风说当然是老陶啊。老齐说就从老陶入手给老邵看。袁风一下子明白了。觉得老齐对官场的道道摸得透透的,却走的是旁道,笑着说你真的很另类啊。老齐仰着头笑个不停。
  袁风回到办公室,把老齐的话品了又品,觉得他的话好像有备而说。
  老齐对老邵有意见,话里有鼓动的意思,但他的话也不无道理,自己之所以走到这一步,很大成分是老陶的原因。老陶既然不从工作的角度出发去职位分设,说明分管工作的好与坏无关紧要,那么自己就不需喘着粗气拉车,更不需为他装点门面,而且有必要拉拉倒车,让城建工作拖一拖全区的后腿,对老陶是一个提醒,对老邵更是一个提示:在职位分设之前城建工作是什么状态,分设之后又是什么样的状态,两下一对照便不言自喻。且还可以踩踩老陶的刹车,让他在即将到来的市区换届中处于被动,至少城建工作这一块出了问题,等于给他按了暂停键。反正自己是王瘸子的腿就筋了,工作的好与坏无所谓。
  袁风把乔福长叫到办公室。说你和小凌的事,我心有余而力不足,让小凌背了一个处分。但大江却因祸得福,要调他去区委办公室工作,老陶已经电话通知了我。乔福长从沙发上猛地站起来,挥了一下胳膊想说话,没有说话。袁风说你的心情我理解,这种情况搁在谁身上谁知道疼,说句实话,我当局长的也未必能有你这样的涵养。乔福长低头吸烟。袁风不经意翻着报纸,瞥了他一眼,正好反说道:福长啊,作为兄长奉劝你几句,人在屋檐下该低头要低头,老话说胳膊拧不过大腿,大江抱的是上面的粗腿。乔福长吸了半支烟,情绪比刚才平静了许多。袁风从桌柜里拿出一包包装精美的雪茄,扔到他面前,说这烟是别人出差回来带给我的,我嫌劲大一直没有抽,你尝尝。乔福长把手里的小半截烟深吸几口,摁灭在烟缸里,把雪茄点上吸了三口,开始咳嗽,就停下来拿在手里。袁风说有时候你要想开,有些事情上面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诸葛寺村上访不断,成了区领导最头痛的事,安排大江去党委办公室工作,在某种程度也是照顾大江父亲的情绪,目的是让他停访息诉。
  袁风这么说,乔福长心里更不是滋味:都知道小凌的堂哥是区长老凌,大江的父亲是村里的干部,小凌与大江相比本不在一个级别上,但较量的结果是,大江不仅把小凌捎带上背了处分,而且还摇摇身进了区委重要部门,犹如打过他的左脸,又打了他的右脸。乔福长拿着手里的雪茄用力吸了几口,抬起头看了看袁风,无奈地摇了摇头。袁风把报纸放下,说这种事情嘛也不能一味怪罪邵书记,兴许是身边的歪嘴和尚念的经。凌区长虽说是小凌的堂哥,越是亲戚越要避嫌,不便在这件事上说三道四,区里难免还有与凌区长抵头唱反戏的领导,趁虚在邵书记耳边嘀咕。乔福长听懂了局长说的那个嘀咕的人是老陶。
  袁风之所以要把老邵从这件事上摘出来单独说老陶,是权衡过利弊的:他在仕途上还有长的路要走,不能像齐雁飞那样无所顾忌绝了后路,老邵是一把手,纵然对他有诸多不满,却不能使出来,除非从心底想彻底离开官场。老邵不是可有可无的摆设,在煤都区这个巴掌大的地方,只要在仕途的路上走,就要爬他的雪山过他的草地。老陶就不一样,老陶不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像老陶这一级的领导,离开了地球照转。
  乔福长说想想这件事肚里憋屈。大江和我在一个单位工作,大江不来上班,还在下面使反劲做小动作,结果被重用,而我在拆迁办累的毬长脖子细,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却落到这种地步,不知道领导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袁风说我是局长看在眼里;看在眼里也只能看在眼里,不能替你解决个人的实际问题。我和你落的下场不是一样吗?蛮着劲拽磨拉车,最后还不也是挨了一磨杠。乔福长从局长的话里得到一丝鼓动,把雪茄往烟缸里一跐,骂道:这活以后谁还毬干!袁风眯着眼说想歇就歇歇吧,歇了也好,让领导们知道我们重要性。我们不是坐在岗位上两根指头揉面,磨洋工哩。乔福长说扶辘轳不扶井绳的事谁都会做。
  乔福长回到拆迁办开会。说拆迁的工作是政策性业务性很强的工作,宁愿慢一点拖一点,不可有纰漏和失误,谁出了问题谁负责。这么一讲,大家都清楚主任的用意,把拆迁的进度缓了下来。拆迁办松松垮垮不在后面催着,村里的拆迁便停了下来。拆迁本身就是推推动动拨拨转转的工作,拆迁办在上面一打滑,村里的拆迁完全陷入停滞状态。
  村里的拆迁影响到旧村改造的进度。老梅犯了愁,给村里打电话问原因,苗得雨说不是村里的驴不走了,是拆迁办的磨不转了。这件事需要找老陶协调,他分管这项工作。老梅又给老陶打电话。老陶说拆迁是归我分管,但直接负责的领导是袁风,要想把这项工作向前推进,隔不了他的手。老袁最近对我有意见,啥事都打别。老梅说我给老边打电话,让他给老邵施压。老陶说我个人认为这种办法不妥,老边毕竟是□□,留着关键时候协调大事吧。老梅问下一步怎么办?老陶说最好的办法是你亲自出面,把相关领导召集在一起吃个饭。以你现在的影响,这样的饭局很容易召集,只要抓住邵书记,下面的事便迎刃而解。老梅就按老陶的主意设了个饭局。
  参加饭局的有区委书记老邵、副区长老陶、局长袁风。老梅本想一船撑的,连区长老凌也在所请之列。征求老陶的意见,老陶说这样做效果不好,老邵和老凌虽说能坐在一条板凳上,但不能代表两人对什么都不在意,不如把两个人分开宴请,把聚光灯打在一个人身上。龙多了不下雨,不下雨在心理上,都成了龙,谁还去下雨呢?老梅就只请了老邵一人。老梅为显示对老邵的重视,没有打电话亲自去老邵办公室面请。老邵问参加饭局的范围,老梅说小范围的,除了老陶还有城建局老袁和党委书记老黄。老邵说老黄就不要去了,老袁一个人能拍板。老梅把黄简抹了下来。老邵这样做是怕刺激到袁风,毕竟职位分设之后还没有平衡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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