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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道 (五泉溪)


  老陶没有说话,点了一支烟慢慢吸。老邵急了,说有什么不同看法发表嘛,我也是一家之言。老陶把吸剩的半支烟在烟缸里跐灭,谈了他的想法。他不同意各打五十大板。有两条理由:一打得轻,不痛不痒;打得重,伤筋动骨,会直接把他们打到政府对立面。村里不怕乱,怕的是群龙无首,如果两人都撂了挑子,不管是真心还是使假劲,村里会更乱,乱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二虽然这种打法让他们心理上趋于平衡,平衡的只是我们一视同仁的打击,心里没有丝毫的震慑,他们想解决的问题仍然没有得到解决,想达到的目的仍然没有达到,就仍然还会有恃无恐地闹下去。老陶的意见是只打翟贵一个人,让苗得雨有所禁忌。老邵说板子只打翟贵,怕以前围着他做了那么多工作会前功尽弃,更怕他会认为一碗水没有端平,在上访上走得更远。老陶说我们可以对翟贵有打有哄,有托有压,这样老翟就不会跳的太高了。老邵问怎么“托”?老陶说他儿子大江在机关上班,稍微给个提升的空间,他自然就会权衡里面的利弊得失。老邵又问怎么“哄”?老陶说对老翟打击之后,我出来□□脸哄他。老陶不是铜体金身,三言两语我就把他的气调顺了。
  老邵将信将疑,问上访之初为什么不对老翟进行打击?老陶做了一个诡秘的微笑。说此一时彼一时。起初是老翟一个人在唱戏,如果打击他,不管是轻描淡写,他都会认为针对他一个人的打击。这时候同样的打击,他的感觉就不一样。现在我们既有打又有托,既有抑更有扬,里子和面子的分量不一样,老翟虽然会气得七窍出烟,但他毕竟得到了实惠,这实惠是与苗得雨的比对中感受到的。他不是糊涂人,清楚我们这样做的目的,心里虽疼张大嘴说不出。苗得雨也说不出,至少苗得雨面子上赢得了胜利。还有一点就是老翟感情上能接受,觉得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把他当成了自己人,有一点像小夫妻吵架,作为父母总是先数落自己的子女,这不代表与对方感情更亲近。情同此理,老翟会在心里接受我们给他安排的这一切。老邵说你全权处理协调村里的事情。
  老陶去找仝世德,把这一切变成老邵的意思让街道去执行。老仝低着头琢磨其中用意:当初,他去找老陶想让翟贵退出来,老陶说是饮鸩止渴的方法,现在这件事翻篇了,老陶却来要求处理老翟,木匠斧头砍在他一人身上,不知肚里有什么坏主意。不过又想,这是老邵的意思,不管完善不完善有没有后遗症,自己不必咸吃萝卜淡操心,即便以后乱成一锅粥,饭是老邵自己去吃。老仝开了个街道党委会议,把老邵的指示拿到会议上研究,确定了如下内容:鉴于翟贵在诸葛寺村的集体上访中,对翟姓家族管理不善责任不力,给我区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影响,党委决定暂停翟贵副支书的职务。同时,对支书苗得雨进行诫勉谈话。都看出里面的漏洞,上面意欲惩戒翟贵,把他当成了出头鸟。
  翟贵听完街道宣布处理意见,坐在会议室一直没有说话。苗得雨也感到意外,走过去给老翟让了一支烟,老翟把烟拿在手里,竖起在大拇指甲上磕了又磕,从眼睛余光里瞥见苗得雨一脸喜悦,不禁在心里笑了笑,笑他高兴得太早。
  翟贵紫着脸从村部出来,没有到家手机响了,一看是副区长老陶打来的,没接,连响了三遍,才不情愿接了,老陶让他去办公室,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去了。
  老陶给他倒了一杯茶放在跟前。说邵书记已经表了态,打算调大江到他身边工作,作为重点苗子培养,不知道你有没有意见?翟贵被这个消息惊住了,整个人仿佛突然一下从井底被提升到空中,捧着茶杯喝了大半杯茶才镇定下来,连连道谢。老陶说如果要说感谢的话,就感谢邵书记吧,大江的一切都是他安排的。翟贵像是自言自语说我何德何能呢,敢惊动邵书记大驾?老陶递给他一支烟,说邵书记这个人惜才爱才,有本事的人甭管在哪位置,他都能看到眼里。老陶顺着这个话题,把翟贵如何能驾驭全局如何会协调各种关系夸了一番,暗示他眼前的一切都是暂时的,退一步是为了进两步,像他这样的人才,不会埋没在泥淖里。老陶把说的话都变成老邵的意思,这让老翟热血沸腾。刚才的失落沮丧马上云逝烟消,激动站起来,声音颤抖说,陶区长你回去给邵书记捎信,就说我说了,村里那点事算个毬,我老翟如果摆不平,啐我一脸唾沫。老陶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我从来没有怀疑你的能力,邵书记也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
  翟贵被处理后,村里的上访便停止了。苗得雨感到有些奇怪,老翟不是遇到一点霜冻就耷拉下来的人,这回却把头耷拉下来了。苗得雨把村里的苗姓拢到一起,也不去上访了。


第34章
  职位分设之后,袁风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一天区环保局局长齐雁飞打过来电话,说想与他聊聊。
  袁风和他平常没有什么交往。虽说都是老陶分管的部门,偶尔在一起吃顿饭喝场酒,但属于酒罢人散型的,齐雁飞连区里的领导都不放眼里,部门领导就更不往眼里夹了,袁风只有敬而远之。电话里老齐问你的局也进行职位分设了?把黄简磨成了党委书记?袁风说刚刚宣布。老齐说总算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个作伴的。袁风说我要向你取经学习。老齐笑着说老邵厌烦谁,就把谁的权力分散掉,我是第一,你就成了第二,我俩成了同病相怜的难友,说学习也是相互学习。老齐说完爽朗地笑,笑声让电话那头的袁风头皮发麻。说老邵也是,何必放屁脱裤子多此一举?如果对谁不满,完全可以把他调离就是了。老齐说我是老邵不喜欢的那种,他又没法我,只有把我手里的权力消弱掉。你呢,据我观察,不光是领导喜欢不喜欢问题,是某位领导想用黄简对付你制衡你。袁风骂道:这个官当不当无所毬为,免了,不就给他们腾出位置了吗?老齐说当下的情况你还看不出?给谁戴乌纱帽好戴,摘掉谁的帽子不好摘,摘了,这个人就成了光脚丫子,光脚的什么都不怕了。袁风说我请你吃饭。老齐哈哈笑着答应了。
  两人找了一个僻静的包间。碰了三杯酒,老齐说以前我是区里的明星人物,如果哪个单位的领导不听上面使唤惹他们厌烦,又拿这个领导没有办法的时候,大家就会议论,说谁谁怕会成为老齐第二,议论了那么长时间,不幸议论成了你。袁风说你是有个性的人,领导都惧怕,我是人家捏出来的软柿子。虽单位都进行了职位分设但性质不同,我哪能与你相提并论呢。老齐说我俩都有软地,我呢,是歪嘴骡子卖个驴价钱,吃亏在嘴上;你呢,是走路摸着□□,吃亏在胆小怕事上。袁风觉得他的话话糙理不糙,把酒杯一字摆在面前,倒了满满六杯酒,说一语道破梦中人。这六杯酒是我老袁有幸结识你的结识酒。说着端起酒喝,老齐按住他的手,说想不到你还这么英雄豪气,酒场上只要感情有,喝什么都是酒。老齐把酒重新倒回到酒壶内,拿起酒壶倒了两杯七分酒,两人碰过喝下。
  窸窸窣窣说了一些面上的话。老齐感叹说女怕嫁错郎男怕入错行,我这辈子是入错了行。袁风问为什么?老齐脸上有一丝自嘲的表情,说不管别人怎么议论我,我有自知之明,自己的性格脾性都不适宜做这一行的。官场有官场的规矩,有些是放在桌面上的,有些是放不到桌面上的,放到桌面上的,只要按照规矩做就能成为合格的领导,但放不到桌面上的,里面的学问就大了。不是我没有悟性,里面的东西悟不出,而是悟出了骨头里长着一根逆骨,不愿意那么去做。久而久之下面的领导不喜欢我就在所难免。
  袁风给老齐敬了一杯酒。说我的为人做事风格与你相比,走的是另一条路,我的起点低没有背景没有靠山,知道任何从树上掉下一片树叶,砸在头上就能砸出血洞,所以小心对待周围每个人,不说过头话不做过头事,对待领导更是走一步跟一步,但就是这样也没有得到善报。下属一个叫大江的职工升迁没能如愿,会场上撕过我的述职报告;区长堂妹觉得对她处理不公,当着局班子的面顶撞我,让我下不了台。这些我都没有在乎,我想不通的是区里的领导,我对他们的迎合达到了割□□敬神的程度,最后他们还是把我当成了软柿子来捏。袁风说这些,眼里有点点泪花。
  老齐倒了两杯“汽车灯”酒,与他碰过仰头喝下。看袁风还在情绪里,笑着说与其在过去的毬疼蛋痒里找苦,不如在眼前的酒杯里找乐,喝酒!袁风一连饮了三杯酒,有些醉意。自言道我老袁虽不是官场上左右逢源,但也不至于窝囊到做人家的垫脚啊!说话时又自饮了两杯。老齐绕到他面前按住他的手,说兄弟何苦这样自伤呢?凡事想明白了,就按明白的活。袁风说问题是我不明白。老齐问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袁风说我真的不明白。老齐喝了一杯酒,用手弹着桌面似笑非笑,停了一会儿,说我就班门弄斧给你批讲批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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