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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道 (五泉溪)


  老仝说了一阵尖酸话,气慢慢消了。见翟贵在恭恭敬敬看着他,从桌面上拿起一盒烟扔过去,翟贵接了烟盒,从中分出一支,接在快要吸完的烟屁股后面,吸了几口,说我来找你就是想请示请示,我不能老这样买早点打酱油吧?请书记指条路。老仝说我不知道你要想走什么样的路?还像从前那样跟在苗得雨后面有客陪陪客,吃个闲饭喝个闲酒,有会开个扯松会,显示一下自己的身份呢,还是想席宴上鱼头朝着你喝那三杯鱼头酒?翟贵没有答话,朝老仝笑笑。老仝说你有喝鱼头酒的实力,现在混得别说喝鱼头酒了,连入席的资格都没有了。翟贵说我还需要你给我帮忙说话。老仝说在这件事上谁都给你说不上话,帮你的只有你自己。
  翟贵低头吸了半支烟,说我心里有个打算也不隐瞒你。老仝问什么打算?翟贵说我想走走邵书记的后路,他是区里的一把手,在很多事上说出的话有分量。老仝问为什么想让邵书记给你说话?翟贵意思了一下,说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觉得邵书记一直对我不错。老实说我与他没有什么私人交往,更没有转弯抹角的关系。老仝问从何处看老邵对你不错?翟贵说对大江的关照就是例子。上次大江提拔是他打的招呼;这次到区机关也是他亲自做的安排。还有他单独约我喝过酒,说有事情可以直接找他。翟贵没有说完,老仝已经哈哈大笑。笑着说老翟啊老翟,你也是玩人的人,在村里玩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老邵轻轻一举手,就把你装进笼子里了?翟贵被他笑得不好意思。老仝继续说我把里面的机关卸开给你听:提拔大江去拆迁办,是因为你是村里的干部,借你的大腿搓拆迁的绳;把大江调入区委部门,老邵与你推杯换盏,是让你拢着村里翟姓人不去上访。老仝话可以说得委婉一些,但听他这么幼稚的想法,觉得不揭掉他脸上的死皮,他感觉不到疼痒。翟贵哑口无言说不出话,低头摆弄手里的烟。老仝呷过一口茶,拖着腔调说,可惜啊老翟,现在你一切优势都没有了。以前老邵请你喝酒,你以为是你的副支书的身份。煤都区下辖那么大村,别说副支书了,连支书、村长多得趟腿挂蛋,老邵见也不见,怎么单独就与你喝酒呢?现在怎么不请你喝酒了?不仅仅因为你是停职干部,即便你是村里的苗得雨他也不会请你喝酒了。老陶把“喝酒了”三个字拖的长长的。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老陶一边拿电话一边说,你回去吧,我还有许多事要处理。翟贵意犹未尽走了出去。
  翟贵回到村里,把老仝说的话回味一遍,觉得他的用心良苦。老陶站的位置特殊,不可能手把手教他在下面怎么做,但话了的意思已经透了出来。诸葛寺村不是显山露水的地方,因为村里开发一下成了各方关注的焦点,而翟贵也不是村里势力人物,因为村里的上访与他联系,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与苗得雨齐头并肩平起平坐。如今苗得雨依然是苗得雨,走在村里说话能听半条街,翟贵却蜷在家里买早点打酱油,偶尔与街坊聊几句,人家还带听不带听的。老仝说谁都帮不了他只有他自己。没有村里翟家弄出点响动,自己能被区委书记捧为座上宾吗?大江能调到区委部门吗?充其量不过是给苗得雨陪陪酒开开会,在领导眼里还是人毬不人毬树根不树根的货。
  翟贵把翟彪召集到家里。说以前上访小打小闹,是做做样子让人觉得咱翟家不可小觑,这回,弄个大动响,让人对咱翟家惧怕。翟彪问怎么个大动响?翟贵说矛头直接指向村里的房屋开发,人越多势越重上面越重视。翟彪把翟贵说的内容写成材料,有三百翟姓人在上面署名按了手印。翟彪物色了三十多人亲自带队,去省城上访。
  翟彪带人上访引起省□□部门的重视。一下来了那么多人,又签字画押,光红红的手印按了五六张,省里在全省“□□动态”上做了通报,责成落凫市市委限期查处上报结果。
  落凫市专门开会研究。□□老边表态,说当前是市委换届前的敏感时期,又近年关,市里如果直接成立工作组调查,怕影响范围大带来负作用,不如责成煤都区自行调查处理。区里对下面情况熟悉能对症下药,更重要的是能把调查问题和解决问题并列起来,做到标本兼治。市委把□□件批转给煤都区区委,老邵看到批转件,一下子就蒙了。
  村里去省城集体上访,完全出老邵的预料。在对待诸葛寺村的上访上,老邵一直按照老陶的策略应对,村里也一度平静了一段时间,这让老邵看到了老陶的治理手腕。他采取的不是手里拿一把斧头非要砍尖旋圆,而是手里拿一把泥抹,抹平渍实许多事情,基层领导们或多或少都有这样一套用泥抹墙的本事。老邵对老陶的赏识没有收眼,诸葛寺村就露了底色,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老仝一直低着头喝茶,不打算在会上发言。老邵在上次会上已经敲明钻响他和老翟串通上访的事了,虽嘴上说不相信,但不能理解为不相信;再说了,区里成立驻村工作组让老陶挂帅,本身就是对老仝的否定和不相信。被老邵这么一点名,老仝慢悠悠放下手里的茶杯,苦笑一下,说不说了吧?正因为村是我的村人是我的人,说出的话容易不客观以偏概全。老邵说你这是逃避责任,这件事你是唱主角我们都是跑龙套的。老仝意思了一会,说如果一定让我说,我只提醒在座的领导们一点,就是调查组入村调查,在拆迁安置方面势必要涉及到开发商,开发商都是有背景有能量的,要做好沟通衔接。仅此。老仝捡了一条涉及开发商的问题提出来,虽是应付老邵,老邵却感到重要。
  老邵在笔记本上记下。然后面向袁风,说拆迁安置在你那里是重头戏,有什么高见?袁风有意在今天的会上表现。酒宴上耍过之后,想尽快弥补回来。可以做一回二杆子,让上级领导感知你是一块难犁的地,千万不能做第二回 第三回,做了第二回第三回,就会被当成爬上脚面的癞□□踢开。袁风摊开笔记本,按照准备的内容讲了五条,这五条虽不是全部对的症下的药,但老邵感觉到袁风对他主持会议的重视,而且从他的发言里,感觉对袁风的靠近追随。老邵心里一热,融化了以前对他的冰冻。
  轮到老陶发言。老陶说当前我们的困境是一手拿着葫芦一手拿着瓢,不知道按葫芦还是按瓢。村里翟家的签名上访,我们不能无动于衷什么都不做,但如果这样成立调查组大张旗鼓进驻村里,必然引起村里另一派苗家的不满,另一派也不是好剃的头,假如另一派暗中操纵苗家的上访,一家的戏两家唱,戏会更热闹。不调查,上级不同意,翟家会二次上访;调查,苗家会以牙还牙鼓动苗家上访,这就是目前的困境。老陶说完,与会者就开始讨论。有的说上级要结果的批转件,涉及□□的考核评比排队问题,所以要立刻成立调查组,排除干扰完成上级交办任务,办理□□固然重要,对上级的态度更重要。有的说盲目进驻调查组,会导致诸葛寺村两家的上访你方唱罢我上场,□□局势失控,到时候上级的批评通报,甚至组织处理尚在其次,为此全面质疑否定我区的工作才是大事。有的主张依法依纪,不手软不变通,有的主张两条腿走路,一面展开调查一面通融,从翟苗两姓的翟贵和苗得雨入手,进而加强对□□的控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会议从上午开始拐弯开到午后,老邵难以拍板。老陶在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白纸写上:摸着石头过河。老邵不解其意,站起来跟他到了卫生间。老陶说不如先以工作组的名义开展入户调查,模排翟苗两家的反应,再根据模排的情况决定介入不介入。这样做既避免刺激了苗家,苗家得以获得暂时稳定,又可以落实上级的指示,表明我们主动积极反应迅速,两方都能兼顾。不知道效果如何,算是摸石头过河吧。老邵点头同意。
  回到会场,老邵把老陶的建议作为决策固定下来,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老陶不在会议上当众提出来,却要褪一层蝉壳给他,借他的嘴说出来。
  其实这是老陶给自己裹的保护壳。都知道老陶与分管□□的老魏有矛盾,老陶提出来的问题,老魏会变着法予以否定,老陶借道绕圈,就避开了与老魏的摩擦。而村里的苗得雨是老陶他的战友,他的话说多说少,大家都会往战友这层关系上拉扯,他更要避开。
  区工作组没有入村,诸葛寺村就知道了消息。
  苗树领一帮苗家人去见苗得雨,说翟家那边锣鼓喧天跟我们闹,苗家这边如果没有一点动静显得软弱,要求组织人马去省里上访。苗得雨倒很镇静,说不需要大惊小怪的,翟家去省里那么多人转了一大圈,最后还是落到区里。区里不敢动真格,绳索棍棒摆一院子,变成了工作组入户走访。苗树说不能大意大意失荆州。苗得雨说苲草挂不住蛋。话说得这么有底气,大家也就放心回去了。
  乔福长似乎比普通人更关注此事。他当拆迁办主任时,和大江虾争蟹斗,碰上苗得雨在村里和翟贵又相互踢踩,两人有了共同的对手,在一起共同的话题就多了。经常聚在一起琢磨翟贵,琢磨他与哪个领导关系近,谁暗中支持他;琢磨他哪方面是软肋,从哪方面入手能点破他纸糊的窗户;琢磨他手里能打多少张牌,能走多少步棋,琢磨来琢磨去,琢磨成了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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