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嫌雪被安排去做翻砂工艺,磨磨纪念币、铁板之类的。搬砂、调砂、控制温湿度等步骤一应都是自己来,苦力干完费脑力。
也许是看他年轻力壮。
他并不排斥,原本他就一直帮他父亲复原青铜器。失蜡法、范筑法他都擅长,手法大同小异,复杂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十一点半过,回去吃午饭,十二点半又去复工。下午回来的时候,雨夹雪。
一天中清闲下来的时间。方嫌雪站在高墙之下抬头看天,冬雨把空气弄得潮湿生冷,透过淅淅沥沥的雨声可以听到外面的车轮压碎树枝的噼啪声和汽车的引擎声。
花筏被人带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副景象:年轻男人侧颜秀美,身材瘦削高挑,一身囚服站在雨幕之下微抬着头,眼神是说不尽的彷徨无助。
好像即使站在天地之间,他依然丈量不出自己的长短,即使曝在光明之下,也还是找不准自己的前路。
而那双丹凤眼回望过来,也看到了屋檐下打量自己的少年。
是少年吗?方嫌雪不太确定,因为那人实在雌雄莫辨。
一头及腰长发刀裁般整齐,一张小脸上五官精致无比,皮肤瓷白,眼睛像鹿。
“你的新室友,叫花筏,你带他熟悉一下环境。”狱长简短道。
把人带到宿舍,狱长没有多说,交代了几句就想走。
“人不人鬼不鬼的,过几天把你这头杂草剃了去。”狱长走之前薅了一把花筏的头发,又野蛮地丢开。
许是扯疼了,少年咧嘴吸一口气,脑袋被人动作带着晃了晃。
不是关系户,方嫌雪判断。
这狱长文化程度不高,最爱趁机欺负学识地位高过他的人,但他平时对部分人并不这样,甚至挺客气的,其中包括自己。
方嫌雪越发肯定了叶隋璐替自己打点过的猜想,心里除了愤懑,就是深深的无力感——因为他自己的过错,带累了全家人陪他遭殃。他的哥哥断送前途给人做了上门女婿,而他坐了牢还要享受叶家的荫蔽。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窝囊废。
深深的悲哀把他笼罩,他下意识捏紧了拳,抬眼强迫自己望望窗外的光。
屋内被他打扫得窗明几净,床单浆洗得不染纤尘。他们的宿舍处于一楼,外面的绿草穿过铁栏杆和铁窗无规则地伸进来,不像监狱,更像花园。
看看绿植,好歹能缓和下心绪。
叫花筏的少年趴在桌子上睡觉,没有和方嫌雪说话的意思。如果对方不对自己说话,方嫌雪是不会主动和他说话的。
空气就这样安静又诡异地凝滞。
看完新闻联播,到了七点半。七点半后是自由休息和学习的时间,方嫌雪用自己攒的钱买了几本书,反复看。
这里人的生活都很普通。
隔壁有间屋子的人很爱看电视,还净爱看些家长里短的肥皂剧,一边拖地一边看,边看边哭。可能是耳背,声音开得奇大,方嫌雪都跟着他听了大半部,人物关系和剧情线都理清了。没办法,眼睛可以闭上,耳朵总不能关上,况且他又是记性好的人。
还有个男人每晚准时找狱长聊天,由于狱长有需要找囚犯了解思想状况的工作,他就抓紧这个机会和预警闲侃,其实就是唠他以前的一些事,吹吹牛。
他嗓门也大,今天聊的是他老婆出|轨的事,大厅的电视正在放老版的《水浒传》,镜头给到武大郎门前的对联,是李白的《别内赴征》:“出门妻子强牵衣,问我西行几日归”。莫名应景。
还有个老教授每天都写家书,放到柜子里一封封收好,听说他的室友出去之前,在牢里写了一本书。
说起家书。这牢里不能带手机等通讯工具,和外界只能靠书信往来。
现在已经不是给点钱收买了狱卒就能进来看人的时代,只有三代以内的直系亲属才能探望。还必须在休息日。
方辞冰和方母都来过,方嫌雪一次也没有见。
不想见,不知道以何种面目面对他们,在为自己洗刷清冤屈之前不能见。
花瓶是假的,送到他手上之前就是,他何来的监守自盗?
不能再想了,他已经想了一年多,想也是于事无补。
九点半,熄灯。那个叫花筏的少年从晚上开始就蹲在铁栏杆旁,身子蜷成一团,只露出双白净的脚。没穿袜子,也没有鞋子,脚腕冻得发红,显得很可怜。
他的脸上有被衣服褶皱压上的红痕,眼睑下有一行不明显的潮湿泪痕,白色麻布衣裤上是土是尘。
难不成是盗墓的?这么小。
方嫌雪翻个身,决定不去理会。
第二天醒来,花筏仍在那儿蹲着,一动不动,好像习惯了这样抱膝而眠。
方嫌雪面无表情地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去集合点名。”
花筏抬起头,露出湿亮的眼,点点头,起身跟他走。他站起来的时候,又轻又静,让方嫌雪觉得身后之人单薄得仿佛没有重量。
“你长得真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他突然在背后说。
“哦。”方嫌雪不领情,这种搭讪的方式,他从小到大听了不下百遍。
“你有别的兄弟姐妹吗?”花筏继续问。
方嫌雪默了一瞬:“没有。”
花筏被安排去做焊接工艺,那工艺需要手巧心细,一般是女囚犯去做,他却做得很好。
花筏安静地端坐在操作台前,眼睫像一牙弯月,泼墨长发在肩膀前分了两绺,其余披散在身后,发尾是刀裁搬的整齐。他的小身板将冬季囚服衬得宽松阔大,腰只一握,看得好多男囚犯都移不开眼。
金属线在他手上被电焊熔成银珠,一粒粒烫在电路板上,和工程绘图毫厘不差。俗话说慢工出细活,他动作并不算慢,却很稳很准。
方嫌雪很佩服,他就没见过手这么稳当的人,雕工一定好。他父亲刻模子的时候还专门去找木匠学了艺,几十年才练得手比机器准,花筏小小年纪,也许是天赋。
正专心焊着,狱长涎皮赖脸地走过去,又扯了下花筏的长头发,叫他把头发扎上。那表情,就像调|戏妇女的男人一样油腻。
花筏的脊背挺得笔直,垂着头,头发像瀑布挡了脸,看不清表情。
照理至少也会不给狱长好脸色。方嫌雪担心花筏是不是有什么心理问题。
不过这都与他无关。在这里最重要是就是明哲保身,争取早日出去。
几天后的晚上,方嫌雪便证实了他关于花筏有病的想法。
那几天天气转晴,晚上竟然出了月亮。月光停在方嫌雪的脸上把他晃醒,他睁眼,觉得背后像是有人或者有温度的活物靠着他。
他扭过头,发现花筏缩成一团,拿额头抵着他的背。花筏身上没有被子,浑身冻得发抖,小脸红扑扑的,像是在做噩梦。
花筏并没有试图叫醒他,只是这样轻轻地贴着他。
方嫌雪不是头天在监狱,知道监狱里的男人耐不住寂寞,为了解决生理需求,经常私下做苟且之事。他上一任室友见他皮囊不错,也曾对他动过这种心思。那人准备在他睡觉的时候对他用强,还好被他提早发现,用拳头喝退了。
不一定是gay,只是这地方的寂寞能把人逼疯,多正常的直男都忍受不了,更何况和方嫌雪同处一室。
想到这层,一股嫌恶涌上方嫌雪的心头,他一肘子把人推下床:“离我远点。”
花筏在地上嘤咛一声,膝盖往肚子缩了缩,没有别的反应。
方嫌雪转身闭眸,心里却不太平。他蒙头睡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放心,下床想把花筏拽回他自己的床上,
花筏没招架住,由于惯性,他一个踉跄扑向方嫌雪,勾着方嫌雪的肩膀抱了上去。
“你干嘛啊?”方嫌雪皱眉,条件反射地把他甩开,让他倒在他自己的床上。
“方大哥...”花筏仰着脸闭着眼,只是喃喃。
才来几天而已就这样称呼,在谁身上犯病。方嫌雪恨不得和这种不检点的男生离得越远越好。
原本想走,方嫌雪却发现花筏蹙着眉头闷哼,很难受的样子,樱花瓣般的唇轻启,往空中呼着雾气。
他伸手探了一下。发烧了。
虽然早已过了熄灯时间,方嫌雪却不得不开灯,翻出来退烧药,烧水给花筏喂下。
再讨厌他,也不能放任不管。
方嫌雪在他床边守了几小时,退烧药却完全没有效果,他不得不把狱长叫来,带花筏去医务室。
“前几天最冷的天穿少了,打个点滴,回去注意保暖。”医师打着哈欠道,“你看他,袜子都不穿一双,你这小帅哥,脸美心却挺冷的,室友冻成这样都不管?”
这话让方嫌雪有点难堪,他的确是没有太想管花筏的闲事。看着花筏昏睡的脸,他没来由升起一丝愧疚。
打完点滴方嫌雪又把让狱友帮忙把花筏抱回去了。第二天醒来,花筏也只是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呆,道谢也没有。
方嫌雪并不生气,在他预料之中。
如果花筏不再招惹他,他会和这个室友尝试着好好相处,当然,至多是井水不犯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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