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筒的灯终于不再照在他的脸上了,陶思稚的身边围了很多人,都静静地看着他。
“陶思稚,”他哥哥说,“你能不能听到我讲话。”
陶思稚拿出了手机,塞进他哥哥的怀里,对他哥说:“我的手机打不出电话了。”
“坏了,”他对他哥哥提出要求,“你帮我去修。”
他哥哥没有说话,他又说:“可不可以借我一下手机呢,我要给蒋舸打一个电话。”
哥哥还是没有说话,陶思稚以为他没有听懂,解释:“蒋舸跟我说好要给我带一个我很爱吃的蛋糕。”
“但是他不会来了,”哥哥对陶思稚说,“其实他昨天已经走了。蒋舸一定以为你知道的,你昨天跟他再见了。”
陶思稚微微仰头,想了一段时间,对他哥说:“哦。这样啊。”
他哥轻轻拉了拉他的胳膊,说:“我们走吧。我们今天回家。”
陶思稚觉得不太舒服,把胳膊从他哥哥手里抽出来,跟着他哥,沿着学校的铁栏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陶思稚问他哥:“你知道蒋舸去哪里了吗?”
他哥说:“不知道。”
“好吧,”陶思稚说,“那等我的手机修好了,我就打电话问问他。”
“你要跟他去啊。”他哥说。
陶思稚在想他坏掉的手机,没有说话。
回到家里,陶思远看着陶思稚连了网,把游戏的日常任务做完,就把陶思稚的手机收走了,说明天会拿去修。
陶思稚回到房间里,不知道可以做什么,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检查了做好的旅游攻略。
6月15日,周三,出行人:陶思稚、蒋舸。
他关掉文档,把它删掉了,又从垃圾箱重新拖出来,打开。
进行了一段时间的重复操作后,他哥哥敲开了他房间的门,说:“怎么还不睡。”
“该睡了,”他把陶思稚的灯关掉了,“快睡。明天还上学。”
不过因为陶思稚不困,所以又没有睡着。
早晨,陶思稚吃了他哥做的不好吃的早餐,坐在他哥哥的车里,去上学了。
他一个人走进学校,走向主教学楼,沿着左面的楼梯往上走,走到教室门口,看到自己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白色的盒子。
陶思稚走过去看,打开盒子,里面有一块栗子蛋糕。
“昨天中午张东匀拿过来的。”他同桌对他说。
陶思稚拆了勺子,吃了一口,蛋糕已经变质、坏掉,不能再吃,不过陶思稚还是吃完了,晨读开始了,他也在吃蛋糕,班主任走进来,他也在吃,不过没人管他,所以最后蛋糕一口都没有剩下。
陶思远说陶思稚的手机坏得太厉害,修不好了,因为高考接近,他决定让陶思稚走读,每天接送陶思稚上学放学。
4月29号,第12天没有见到蒋舸的夜晚,陶思远去洗澡的时候,陶思稚在陶思远房间的抽屉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机,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手机的密码换掉,他打不开了。
陶思稚又觉得很悲伤,他没有睡着。
第二天早晨五点钟,他不想待在家里,想去找蒋舸。
他走出门,想着蒋舸会到哪里去,走了很久,走到了一个地铁站。
在去年的5月21号早晨,蒋舸带他走进这个地铁站,所以陶思稚也走了进去,他在机器上买了一张票,鼓起勇气,走进了人群里。
他想:如果和蒋舸一起去上学的话,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有很多的人。
但是地铁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陶思稚感到很害怕,他下了电梯,被人挤进了地铁的车厢,不再有蒋舸在他身边。
陶思稚用手抓着地铁里很细的柱子,额头抵在冰冷的钢铁上,无助地哭了起来。
第33章
陶思远的二十九岁到三十六岁仿佛黄粱一梦。
似乎发生了许多事情,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工作方面较为顺利,每年工资都涨,他升职了,开始拿分红;在父母的催促、朋友的怂恿下,谈了两段恋爱,都无疾而终,未能成家。
这七年间,陶思远家庭成员的性格发生了一些改变。
一直需要他接送的患有高功能自闭谱系障碍的弟弟陶思稚,在18岁的5月假期前一天早晨,突然从家里失踪。
最后他在明德里找到了在认真听讲的弟弟,发现弟弟学会搭地铁了。
于是天气不好的工作日,他或父母送弟弟去上学,而后上班,傍晚再接弟弟放学。
天气好的工作日,弟弟搭乘公交。
弟弟的高考结束这天傍晚,他带弟弟去买了一个新的手机,办了新的手机卡,往新的手机里存家人的电话号码,弟弟站在他身边,看着他把号码全都输入。
“是不是还要下载恋爱蔷薇园。”他问弟弟。
“流星蔷薇园,”弟弟纠正他,又告诉他,“不需要了,我今天在电脑上看到一个好像很好玩的新游戏。抽到ssr卡的概率比流星的高百分之零点一,我决定换成那个游戏玩。”
陶思远问弟弟:“旧的不玩了吗?”
弟弟伸手把新手机拿过去,没有再说话了。
那天陶思远觉得或许蒋舸是陶思稚的流星蔷薇园,陶思稚不玩流星蔷薇园了,也把蒋舸忘掉了。
他觉得应该对陶思稚进行一些成人教育,纠正弟弟的一些误区,让弟弟在交友方面的行为更加恰当,因此有时会向弟弟探听一些他和蒋舸相处的细节,想从中找出最初的不当片段,并进行解说。
陶思稚有时候愿意说,有时候不愿意。
大约在弟弟大学一年级的秋天,陶思远发现弟弟失眠。
凌晨三点,陶思远起夜,看到弟弟房间有很微弱的灯光,他以为弟弟忘记关灯,轻轻推开门,看到弟弟坐在椅子上,背对着门,蜷腿坐着,戴着耳机,好像在听歌。
陶思远走近一些,听到弟弟怪腔怪调地哼着歌,拿着被他收走过,改了密码,又拿掉sim卡的旧手机,缓慢地浏览流星蔷薇园的游戏卡片,一张一张点开来看。
他把手机抽走,要弟弟去睡觉,弟弟用很乖的眼神,把旧手机要了回去,又乖乖躺到床上,闭起了眼睛。
十月中旬,弟弟突然在晚饭时宣布,他明天要独自隔壁市一日游。
陶思远不大放心,跟公司请了假,偷偷开车,跟在弟弟乘坐的大巴后面,跟弟弟去了隔壁市。
排队上大巴的时候,弟弟抓紧了自己的背包带子,看上去很紧张,也有点可怜。
下大巴后,他好像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左顾右盼,在马路上发了半个小时的呆,当陶思远想下车叫他的时候,他终于拿出手机,叫了一辆网约车。
陶思远又开车跟上去,跟弟弟到了海滨公园。
这天天气阴沉,海滨公园狂风大作。弟弟穿得不多,风把弟弟的衣服吹得贴在身上,看起来很孤单。
陶思远买了票,远远看着弟弟,像在熟悉新的地方一样,在海滨公园里走了一大圈,而后停在白色的连廊,开始拍摄照片。
弟弟拍摄照片的样子很奇怪,从连廊的起点开始,没走几步,就拍一张,然后看几秒钟手机,好像在做对比,或者找什么。
最后大概终于找到了,在连廊的一个位置上坐了下来,坐着玩起了游戏,直到下午。
大约两点左右,弟弟站起来,离开了海滨公园,打车去了另一个地方。
下车后,弟弟看着手机,似乎在导航,走到了一个海岸边。
陶思远跟过去,看到弟弟走下台阶,看了看对岸的一座很小的种满树木的岛,接着又坐下来,等了一段时间。
随着海水退潮,岛和大陆间出现了一条长长的白色沙洲。
陶思稚托着腮看了一会儿,陶思远看他在发呆,走近他少许,听到他有些故作深沉似的地叹了一口气。
陶思稚没去对岸的岛,他回到了公共汽车站,坐上了回本市的车。
下一周,陶思远带弟弟去干预中心,还是简单而有所隐瞒地对干预师说了弟弟的情况。
他告诉干预师,有个朋友离开了弟弟,弟弟不太适应。
干预师和弟弟单独谈了谈,给弟弟布置了一项任务,要弟弟每天记录生活的日常。
弟弟非常听话,当天就记录了起来。
陶思远找了个借口,不再做蒋太太的投资顾问,但蒋太太还是时常打电话来关心陶思稚的近况。
聊天时,她也偶尔谈及蒋舸,说蒋舸上学很努力,但变得比以前孤僻,假日期间也常常推脱有事,不回国,说蒋舸可能和他高中的女朋友分手了。
随着时间过去,陶思远觉得弟弟或许已经完全将蒋舸忘记了,就像忘记他的小学同学,用适当行为替代了问题行为。
但弟弟不再过生日了。
生日时弟弟不愿意出门,安静地待在家里,玩他18岁收到的生日礼物,一台游戏主机,好像自己的生日消失了,不存在了,没有再吃过陶思远给他买的任何一个生日蛋糕。
22岁时游戏机坏了,弟弟把主机收好,放回了盒子里。
弟弟大学本科毕业这年,全家去参加了他的毕业典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