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择梧把头埋得更低了。
知道自己打扰他了,闻陈便收敛了,迈开腿离开。
走两步后又退回来,说:“头抬高,小心近视。”
林择梧默默把头抬高。
见状,闻陈才去干自己的事。
日子很长又很短,一眨眼到了年底。
闻陈在这住了俩月,早已习惯这地隔三差五断电断水的节奏。
三十一号那天,他俩什么地方都没去,披着小被子坐在油酊前面看跨年晚会。
电视声调得不大不小,屏幕里彩灯过于炫目,主持人激情澎湃,可惜没能带动他俩的心情。
人多,个个漂亮英俊,可惜没几个眼熟的。
让闻陈现在突然提起某个熟悉的明星,他大概率上会想到冯巩老师。
他已经很久没有接触年轻人的新奇事物了。
想到这件事,闻陈抑郁了。
闻陈觉得自己大概跟不上“潮流”,又或者是他年纪大了,心酸地扭头一看——林择梧也是满脸茫然,连瓜子都不磕了——闻陈瞬间被安慰了。
闻陈奔三的腐朽灵魂又活蹦乱跳、重回青葱岁月了。
得到安慰的闻陈安静半天,突然问:“喝水?”
林择梧盯着电视,手里还剩半包瓜子,他舔舔干涩的嘴唇,点头。
闻陈起身去厨房,倒腾一会,端出来两杯橙汁。林择梧端起来喝了口,含在嘴里缓了会才咽下去。
闻陈余光瞧见他微妙的神色,问道:“不好喝?”
林择梧吸了吸舌头:“没。”
就是苦,忒苦了。
要是有口腔溃疡,这杯下去,明天铁定能痊愈。
闻陈“哦”了声,没回话。
看到十一点,看困了。
“我走了。”林择梧对在屋里收拾垃圾的闻陈说,然后拉上他家大门。
出了屋子,失去暖气,温度差极大,林择梧一直暖和的指尖开始趋于冰凉。
林择梧拢紧衣服,往家里走。
把家里事情做完,躺上床铺,马上就要跨年,林择梧口中苦涩的橙汁味还没压下去,刷了牙都没用。
“叮!”
枕头边的手机不合时宜地抖了抖,林择梧百般无聊地翻开手机看。
只一眼,他便愣在原地。
空旷漆黑的客厅,唯独剩下他急促的呼吸声。
那是两张照片,背景是灿烂的烟火。
秒针走到最后一格,零点整。
窗外忽然冲起几道绚烂烟花,无声地在半空炸开,半秒后传入耳中。
.
收拾完垃圾,闻陈冲了把澡,楼上没有动静,闻陈看向墙上钟摆。
——十二点了。
在他无意识中,已经完成了跨年。
对跨年这事,闻陈没多大兴致。
每一年都提醒他老一岁,新的一年,催婚催这催那儿只会越来越多。
更恐怖的是两个月后的春节,给侄子发红包、给朋友的孩子发红包、给同事的孩子发红包……
这年头网上转账便利,直接省去“您别这样,我不要我不要”的环节,一个个收红包收得毫不犹豫。
闻陈想起来就发怵。
闻陈不打算熬夜,一觉睡到第二年年初,楼下不知道谁家养的鸡“喔喔”直叫,硬生生把他喊醒。
元旦这天,林择梧放假。
一上午没瞧见人,快到中午才晃晃悠悠地从楼上下来。
简简单单的灰色连帽衫,下边一条常见的黑色修身裤,双手插兜漫无目的地往楼下走。
要是放人群里,挺扎眼的。
闻陈大扫除都快干完了,热得哪儿哪儿都不顺畅,一眼从门缝里瞧见他,不由地咳嗽几声。
“咳咳。”
林择梧脚步一顿,扶着栏杆拧过脖子,就见闻陈冲他勾勾手指。
林择梧问:“干什么?”
闻陈:“我还没说什么,怎么这么不情愿?”
“你……”林择梧卡了卡,往他腿边的水桶看了眼,“忙到现在?”
闻陈拿出手机点两下:“嗯,下午带你出去玩,城东有灯会,去不去?”
林择梧摇头:“我要学习,马上要期末考了。”
闻陈挑眉:“不后悔?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林择梧摸摸鼻子,一咬牙:“我不去。”
“唔。”闻陈扬起下巴往楼下一斜,“忙你的去,我没事了。”
这话说完,闻陈真又去拖地了。
林择梧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他埋头下楼,憋着气似的朝路口走,一路走到公交车站。
寒风钻进衣服缝隙中,林择梧松开死咬的牙关,呼出一口白雾似的气。
下午,闻陈有事出门。
林择梧从外面回家,走到五楼,余光扫到某处忽然一顿,接着瞳孔狠狠一缩。
503门口周围被贴了照片。
可能再次见到这些照片的冲击比第一次少了大半,也有可能是闻陈和他天天待在一起越来越熟悉。
那种“只是在一起谈恋爱”的单纯想法在林择梧心里扎根,林择梧竟然没有像上次那样感受到仿佛天塌般的崩溃。
只是有点不知所措的无奈,因为他知道那种单纯的想法只会存在于某部分人心里。个体差异不同,导致对每件事的想法不同。
林择梧明白这是不可避免,却又有些不得不直面那些不同态度的怅然失措。
一切归结于他还年轻,不够坚强也无法与自己和解。
林择梧呆站了几秒,敛了神色。
他走到门前,抬手撕下大约十几张照片,神色却是鲜少的平静,指甲被墙壁某处凸起刮到,指甲缝里冒出血线。
林择梧只是甩甩手,便没有再管伤口,他将整栋楼找了一遍,没有再发现照片。
他带着这些照片上顶楼,放在盆里烧了,唯独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某个地址,要求他三天后放二十万现金过去。
二十万?
陈超。
林择梧握紧拳。
.
找闻陈的是他顶头上司,公司最大的老板。
在休息日突然找他,肯定有大事,闻陈将车钥匙交给服务生去泊车,自己提前到餐厅。
却不料老板也已经到了,正在玩桌上的茶具。
“张总?”
张维示意:“不要拘谨,坐。”
张维今年四十八,穿着严肃的银灰色西装,头发由发蜡打得顺滑光亮。他平常不苟言笑,年轻的员工基本不敢靠近他。
闻陈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等他先开口。
张维摆弄着茶具,一套行云流水,最后递给闻陈一杯茶。
“有人向我举报你。”张维平静地说。
闻陈手指尖一停。
张维盖上茶盖,从左手侧的皮包里拿出一则牛皮纸信封,沿着桌边滑过去。
闻陈放下茶杯,拿来那信封,重量不重,摸上去有点硬。
拆开,里面是几张照片。
被偷窥的不适让闻陈微微蹙起眉。
张维看向他的脸,想观察他的神情,却出乎意料的什么都没看到。
平静,连伪装的微笑都没有。
平常在工作环境下的闻陈是一丝不苟、面面俱到的,甚至有伪装下的冰冷圆滑——能将老油条们一语噎得说不出话。
闻陈收起照片,叠好信封开口,整齐地放在手侧,拿起茶杯饮下,似乎又恢复平时的状态。
闻陈将茶杯放回去,拿起纸巾擦拭手指,这才不紧不慢地问。
“他向您举报我什么?品行不端?”
张维视线落在他手侧的信封上——闻陈没抓着也没有压在手下——但是张维确定自己已经拿不回来了,不由地眼皮微微一跳。
“你觉得自己品行不端吗?”
闻陈直视着他精明却复杂的双眼,不避不让:“我并不这么觉得。”
张维敲敲桌面,将刚凝滞的氛围敲碎,然后一句话将针芒推上高峰。
“听说这是个未成年。”
“成年了。”
张维说:“这个人说你下手的时候还是个未成年。”
“下手?对方的用词真是非常……匪气,看来很看不惯我这个人。”
“八|九不离十。”张维说,“不管对方想做什么,我关心的是公司,不要让你的个人问题影响公司。”
闻陈说:“我明白。”
“媒体方面,这几天盯着点,别让人做文章。”
张维话已至此。
闻陈手指尖敲了敲桌面:“这照片,您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今天。”张维抬起眼皮。
.
二十万,林择梧拿不出来。
三天后,林择梧也不会去。
他没有继承遗产,这笔债务不属于他。
但那些照片……他没关系,不过就是再遭受一遍前几年的流言蜚语,可是闻陈该怎么办?
林择梧在顶楼待了一下午,从夕阳西斜到夜晚降临,在晚上七点,收到了来自闻陈的消息。
他给他发了段视频。
看地方是某个很高的楼里,照片上有他半截肩膀,肩膀后是延伸到远方的江河,和江河上璀璨的灯火。
林择梧忍不住打给他,响两声就被接起,闻陈那头却不像他想象中那样热闹,背景音很安静。
“林择梧?”半天没等到声,闻陈疑惑地喊他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