椅子高,宋野枝绷紧了脚尖才触得到地,控制权转移,易青巍放过他,动作变得温柔。
“谢谢你救我。”宋野枝软软倒去他颈边,沉默很久,说。
“什么时候的事儿?刚才吗?刚才的话,不用谢。”
“要谢的,谢谢。”
宋英军土葬后没多久,翠凤凰开始不吃不喝,撑不过几天,死在笼子里。姿势很狼狈,两只翅膀折了一样,撇去两边。小小的头藏在羽毛里,看不见灰白色眼皮是否有覆上。
是易青巍拿着铁锹,带上宋野枝,找了地方去埋的。平平整整盖上薄土,易青巍返去寻店家买纸钱。兜里没有打火机,又再多跑一趟。
“不知道万物通不通,死去的鸟能收到纸钱么?”易青巍问。
宋野枝知道他想逗自己说话,也就说了。
“等会儿,那我把纸钱折成蚯蚓和毛毛虫,它爱吃。”
不伦不类的纸条排一排,围着一个简陋的小坟堆。两个人灰头土脸笑起来。
这世间,一个人总要寄托点什么在另一个人身上,宋野枝猜想。
掉进茫茫人海,找不到浮木可怎么活。
有没有一生只靠自己就游到尽头的?
宋野枝不信。
哪怕只寄托短暂的一刻,也算得上美妙的救赎。
何况,我就选他当我余生途中唯一一根木头。
救过一次,就是无数次。
易青巍吻他发烫耳侧,珍惜而郑重:“行,得收下。”
连带宋叔那份也收下。
那天病房里,宋英军最后几个字,是对易青巍说的。
谢谢你,待他好。
宋英军开始喘气,“好”字迟迟说不清,难发准音。易青巍懂了,连点头,又忙摇头。
怎么能是您谢我,我心甘情愿,该我谢您。
来不及说,护士撵人。
说了,宋英军也难听到。
这是易青巍的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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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7k,像初中时候的周日晚上赶周记,爽。榜单任务好像完不成了,也挺爽。最后两个小时打算去吃个饭,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祝各位除夕好,新年好,初五好,各家平安。
第84章 重庆行(1)
春秋不明朗,夏冬暴烈。
07年冬天不冷,显得夏天格外长。
七月下旬,易青巍出差重庆,宋野枝有几天短假,陪他一起,当旅行。这一趟,碰巧遇上了阴雨连绵的天,出了火车站,齐闯进漫天蒙蒙的雾。
易青巍低头拿着地图研究路线,宋野枝走在前面领路。他略抬胳膊,虚空里掂了掂,自顾自地说,重庆空气湿润,分子密集,闷而重,潮得像海,如果跑快点儿,说不定能浮起来,飞出去。
易青巍深呼吸,过几轮,开口回:“头上套了个塑料膜。”
宋野枝回身看他,真去瞧他的头。
反应过来,笑了笑。面朝易青巍,倒退着走,伸出一只手,掌翻成拳,故弄玄虚的样子,宋野枝的声音大了些,说:“我拧一拧,能哗啦啦滴水,信吗?”
没走出站口时,人依旧密密麻麻布在一块儿。挨得近的路人转头看他的脸,以为宋野枝是个大学生,搭话道:“你咋子,暑假来我们这里旅游啊?”
他的声调转折多,起伏不小。
宋野枝发现重庆话和普通话的语言系统相差不大,不难听懂。不同的是,简简单单一句话,重庆人塞满了情绪脱口,生动极了。
宋野枝爱听。
他眉开眼笑:“来工作。”
那男人不高,一手拉行李箱,一手提麻布口袋,背上还驼了旅行包,压弯背,拱出一座小山。
宋野枝说:“我帮您提一件。”
那男人摆头:“咋会用得着,没得事,谢谢你哈。”
“你从哪儿来哦?听到像北京人。”那男人问。
“是北京的,几句话就能听出来啊?”
“明显嘛,北京话烫嘴巴,说得快,尾音老是儿儿儿的。圆滚滚的,跟珠子差不多。”
来这儿之前没想着做旅游攻略,宋野枝和他聊得好,短短一路,行程就被这男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解放碑有时间可以去逛逛,景——看习惯了,没什么景,无非就是山山水水,寻常得很。但是重庆味道好的吃食多,火锅,串串,烤脑花,小面——哪条街哪条道的老字号,都被男人点出来好一通介绍。
易青巍将纸折几折,塞到内兜里,走到宋野枝身边。
比朋友亲密。
那人问:“兄弟伙一起来的啊?”
宋野枝旋身,侧头看易青巍,脚尖转了半个圆儿,单腿吃着力,半边身子歪斜,衣物倾贴衣物,总之要挨在一起。他的嘴角没放下来,和眼尾扬得一样高。
他们习以为常,却有旁观者警觉。
朗朗乾坤,情意他藏不住,细枝末节处,处处是把柄。
也就是瞧了这一下对视,那男人惊愕,惶恐,眼珠上下飞,眼神没着落。牙缝咬紧,话往喉咙吞。嘴上不再聊了,手下行李箱的车轱辘逃得飞快,逃离这段短暂而怪异的际遇,混回浩浩荡荡的人群。
离开得匆忙——不过不突兀。此境的三个人都知晓原因。
“很明显吗?”宋野枝问。
易青巍又低头看他,没有多余的情绪,他笑笑:“那有什么办法。”
不怎么无奈,倒好像很得意。
宋野枝比不上易青巍高,但仰高了脖子一样能睨他,易青巍坦坦然,任其盯视。没几秒,宋野枝自个儿嗤笑出声。
“嘁。”
在底下勾了勾他的手指,易青巍回握得紧。
宋野枝眼睛里柔静不变,继续开口:“还说要请我吃脑花来着。”
“什么脑花。”
“烤脑花,很好吃。”
易青巍:“你吃过?”
宋野枝摇头:“他刚才告诉我的,打包票。”
重庆人说起话来真的很有趣,心肠也热乎。男人走远之后也许还会借人潮缝隙来回头望他们,人海交错,宋野枝找不到他的背影,最后挥了挥手,喃喃道再见。
——随便向谁。
雾散,日头正盛。
车站外的一小片广场是小吃摊聚集地,讲究些的小贩会布置红棚和塑料凳,简易些的就是手推车挂上大喇叭随地移动。腾腾热气冒出来,成为雾的伪劣替代品。地上的人们热火朝天,和天上的太阳争辉。
一个摊位竖着白底红字的牌子,歪歪斜斜“烙锅”俩大字。宋野枝的目光在那停留得久些,他没见过这种吃法。
“饿了?”
“不饿——这个也没吃过。”
“先去酒店放行李,出来带你找。”
出了小吃摊的圈,再往外围走,是出租车聚集地。
出租车师傅全国各地一个样,能从始侃到终。尤其遇到外地人,更有的聊,师傅讲渝城的历史,从20世纪起。
宋野枝转头观望纷掠而过的窗外物。这是一个灰扑扑的城市,不脏,是陈旧,有沉甸甸的厚重感。易青巍坐在他身边,一句一句应前头师傅的话,没过几分钟,年龄几何,婚否,工资几何,房否,都一一交待清了。
宋野枝悄悄抿着嘴笑,他猜小叔的心情很好,所以愿意答的话很多。
车行至拐角,路过一个中学,师傅说这是全市最好的高中,里面全是重庆的栋梁,清北复交的预备役。
学生们没放假,恰是放学节点,鱼贯而出。
校服只有单调的两种颜色,一件件混在一起,就在太阳底下透出斑斓的神采。
宋野枝眯了眯眼,蓦地想起11年前的夏天,他为易青巍送饭,路过作为高考考点的四中。记忆躁动,翘首以盼的中年男人,焦躁不安的年轻女人,滚下前额的粗汗,翕动的鼻翼,淋漓的毛孔,宽大翠绿的树叶,热辣辣明晃晃的阳光。当时,就是那一刻,他想过,他以为过,来年七月,小叔一定也会这副模样吧,为自己守在四中门口——或许同样不能免俗,学他们,带花来。
只是最后宋野枝没能参加高考,易青巍也没能站在考点前捧着鲜花等他。
车速不慢,宋野枝下巴搁去窗沿,眼珠子不舍地转,追他们好远。
下了车,酒店在对面,他们一前一后走在斑马线上。
奇怪。
易青巍缓下脚步等他,宋野枝注意力在车辆上,没有回头。但车群都乖乖停在红灯前,有什么可看?易青巍等了一会儿,矮身捞起他的手,攥在掌心。指腹掐他的指甲,细致地磨。
“挨我近些。”
宋野枝没有挣脱,抬眼看他:“很近啊。”
易青巍问:“那刚才为什么落我后面。”
宋野枝带他低头看地面,脚尖踮了踮,复而仰脸笑:“刚才踩你的影子去了。”
一条宽阔的水泥路蜿蜒曲折,嵌进拥挤的居民区,道两边,人们纷纷腾出一楼房子作商铺,成了一个小型菜市场。
从街口进,走到尽头,有一家王记小面。
烙锅和烤脑花被推后,来时路上,司机师傅极力推荐酒店附近的王记面馆,说它在老重庆人的圈里是响当当的招牌。
宋野枝和易青巍放下行李后,寻到这儿来,刚巧遇到卡车运货,他们只能停在街口让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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