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虞先生。
何慕连呼吸都屏住了,脚不听话地向前迈出一步,碰到了不知什么东西,撞出格格不入的刺耳动静。
琴声戛然而止。
“虞先生好。”何慕在黑暗里紧张地绞着手指说。
夏夜的风从没有关紧的门缝里吹进来,扬起纯白色的窗帘,客厅安静得针落可闻。虞出右开了灯走过来,目光混杂着茶色的灯光游走在何慕身上,说:“你的房间在那。”
何慕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是楼梯角的一个小房间。
“明天早上六点准备好早餐。”
虞出右说完,转身上了二楼。
脚步声逐渐消失,何慕抬头看向那道以前只在电影里见过的复古旋转楼梯,原地转了个圈,将每一处充斥着古典和浪漫的装潢看在眼里,然后走向那把静静倚在架子上的大提琴。
不敢随意伸手去触碰,何慕远远地和大提琴行注目礼,仿佛它有生命一般朝它笑了笑,就差打声招呼了。
今晚的虞先生,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何慕呆呆地想。
第五章
何慕五点就从床上爬起来,掐着时间把热腾腾的早餐摆上餐桌。虞出右也很守时,从二楼下来的时间正好是六点整。
何慕系着小熊围裙站在餐桌边,紧张地看着虞先生将一个生煎包吃完,得到一句“厨艺不错”的评价,顿时眉开眼笑,眼底像有无数小星星在跳跃,“谢谢虞先生!”
虞出右一连吃了六个生煎包,又喝了一碗皮蛋瘦肉粥才拿纸巾压了压嘴角,起身时说:“今天不用准备晚饭。”
“好。”何慕连忙往旁边给他让道,手指无意识捏着围裙说,“虞先生。”
虞出右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扣,“什么事?”
“今天还有别的工作要给我做吗?”何慕眨着大眼睛问。
合同上说专职家政主要负责衣、食、住、行,可是合同上也明确说了在家不能随意活动,要经过雇主的允许才能上二楼。这样,他碰不到虞先生的衣,管不了虞先生的住,行更是无从说起,他只做到了“食”。
这样,他好像一下偷了三个懒。
可他不想这样的,万一领不到工资怎么办?
“保持家里卫生整洁,照顾好院子里的植物。”
听到虞出右的回答,何慕立马打起精神,严阵以待地点头,“嗯嗯!”
虞出右离开的时候,何慕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极淡极冷冽的古龙水味。
闭上眼睛,脑海中是昨晚他坐在月光下拉大提琴的样子,鼻端仍是飘着那股好闻的味道。
就这样,何慕很快熟悉了这座大房子,除了二楼不敢随意上去,客厅和花园每天都被他打理得规规整整,就是虞先生将近一个星期没回来过了,这么大的房子只有他一个人,每到晚上总是寂静得有点可怕,冰箱里的菜也要坏掉了。何慕决定用自己的肚子把剩菜解决掉,刚打开冰箱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害他差点没端稳盘子。
他的手机通讯里只存了三四个号码,会找他的人不外呼就是那一两个。看到来电显示“舅舅”两个字,何慕开心得不得了,“喂,舅舅!”
舅舅一定是怕他流落在外,想要让他回家去的。这么想着,何慕听到了电话那头冷淡而平静的声音:【何慕,怎么辞职了也不和舅舅说一声?你脑子笨,想找个工作多不容易你不知道吗?】
何慕蔫蔫地说了声“对不起”,又问:“舅舅,老板娘给我发过工资了,她有把一千块打给你吗?”
以往何慕的两千块工资,每个月都要打一千块给舅舅当生活费和住宿费。舅舅说现在物价这么高,一千块钱干什么都不够,只是做个意思,怕何慕乱花钱而已。何慕谨记舅舅的教诲,除了上交一千块生活费,平常家里的菜大多都是他买的,这么一来,工作了大半年倒是一分钱没攒下。
徐彦随便敷衍了两句,不冷不热地说:【我已经知道你在给虞总家当保姆的事了。】
何慕没来由地紧张起来,握着手机在厨房里转磨磨。
【虞总应该是可怜你才会给你这份工作的,你在别人家里要好好表现,千万不要给别人添麻烦,知道了么?】
“嗯,知道了舅舅。”何慕有种如蒙大赦的感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随后舅舅又嘱咐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几天后的深夜,何慕躺在床上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大门门锁转动的声音。
难道是虞先生回来了?
何慕有点激动,一溜烟窜起来跑出去,只见虞出右一只脚已经夸进了大门内,半边身子还在门外,朝外头喊:“你回去,别跟着我。”
关门的声音很大,吓得何慕缩了下肩膀。
虞出右有点踉跄地走到沙发边,重重地坐了下去,手掌张开,用拇指和中指揉着自己两边太阳穴。
被关在门外的是萧助理,人进不来,只好给何慕打电话。何慕怕打扰到虞出右休息,捂着手机躲进了厨房里。
等挂了电话探头往外看的时候,虞出右已经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何慕只好端了杯温水过去,蹲在沙发边轻轻叫了一声:“虞先生……”
虞出右呼吸很沉,胸膛均匀起伏,没有反应。
何慕把杯子放到一边,怕虞先生这么睡不舒服,但要他把一个接近一米九的成年人背到二楼的房间去也不切实际,只好拿了个靠枕,轻轻扶起他的脑袋垫上。
动作小心翼翼,护着怀里的脑袋像是护着什么珍宝,生怕哪里磕了碰了。
忽然,一只大手按在他后背上。
何慕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跌进了虞出右怀中。
宽大的手掌在何慕背上游走,隔着T恤也能觉出掌心里烫人的温度。
何慕一脸懵地躺在他怀里,耳朵正好贴在他心脏的位置上,里头的跳动强而有力,一下下抨击着何慕的耳膜。
“夏夏……”
温热的吐息混合着酒精味喷洒在何慕耳朵上,只听这一声出口,何慕今晚就再也没能从虞出右怀里起来。
破晓之际,何慕打开自己的小书包,从里面拿出一管常备的创伤膏。他工作上经常磕伤碰伤,到了夏天连蚊子也非常爱咬他。
挤出绿绿的膏体,何慕吸了吸鼻子,哆嗦着手往伤处抹去。
伤在那个地方是从来没有过的,流了好多血,真是太疼了。
何慕连上药都觉得无比羞愧,怎么会有人伤到那个地方,还是用那样的方式被另一个人伤到的,他真是太笨了,没有脸见人了。
冷汗大滴大滴从额头上滚落下来,何慕咬着牙忍耐。
终于给自己涂好药膏,何慕穿好裤子和鞋子,对着那份快被他翻烂的合同,略微有些哽咽地说:“鱼鱼……我,我不叫夏夏……我叫……慕慕。”
虞先生连他的名字都记不得,抱着他的时候一个劲在他耳边叫“夏夏”。
何慕委屈地对着等身镜检查自己的衣服裤子干不干净,照了好几遍才放心。第一次见面,虞出右对他说“身上的脏衣服脱了”,他到现在都记得。
而客厅里,虞出右已经醒了,这会儿正坐在沙发上静静的不知在想什么。何慕从小房间走出去,一看到他就脸上发热,害羞地低着头悄悄往厨房移动,希望他不要看见自己。
“你,过来。”
何慕被这一声吓得怔了怔。
糟糕,被发现了。
他不想过去,站在原地绞手指,说:“五点了,我要准备……早餐了。”
虞出右皱着眉头重复了一遍,“我让你过来。”
“……”何慕耷拉着脑袋往沙发那边挪,规规矩矩地站到他面前。
虞出右身上已经被何慕收拾整理过,还是那一身西装,连衬衣扣子都和昨晚进来的时候一样,只是领带稍微松了点,衣服下摆压皱了点。
“我昨晚,”安静了半天虞出右才问,“有没有做过什么?”
何慕心里一紧,连忙摇手,“没有没有,没有做过什么的!”
但见虞出右似乎松了口气,将松垮垮的领带直接扯下来,皱着的眉心也跟着松开了。
何慕的眼珠不停地转来转去,不敢去看他的神情,双手背在身手,十指绞啊绞。
“这是什么?”虞出右忽然问。
何慕呆呆地去看,看到沙发上一小块深红色的印记,小脸一下子惨白了。
虞出右拿手指沾了下那块红色,是血。再次看向何慕,眼底是森幽幽的冷漠,“我不是告诉过你,要保持家里的整洁。”
“对、对不起……”何慕难过地低下头。
虞出右站起身,冷淡地说:“把客厅打扫干净,尤其沙发。”
“……好。”
“扣工资五百,下不为例。”
“……知道了。”
“你这个月的工资,十五号萧洛元会给你发,今天不许上二楼来打扰我。”
“……”何慕抬起头,水润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杂质,眼尾红红的,好像随时要哭出来。
他其实有话想说的。
可惜虞先生不想听他讲话,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就转身上了二楼,因为他把昂贵的沙发弄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