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来人一身铁灰色的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从头到脚无不散发着高贵和优雅。如果偏要挑出哪里不完美,那只能是那几点溅在皮鞋上的茶水。
“怎么老这么笨手笨脚的!还不赶紧给虞总道歉?!”
何慕本来脑子有点卡壳,听到舅舅的喝骂声才清醒过来,低下头说:“对、对不起!”这下糟糕了,今晚的贵客居然就是虞先生。虞先生脾气那么坏,会不会打人啊?就算虞先生不打人,舅舅也会很生气的……
怕什么来什么,还站在门外的另一人说:“虞先生,要不要回去换身衣服?”
徐彦怕人真的转身就走,连忙说:“真是不好意思啊虞总,我这个外甥脑子有点不好使,我今晚就不该带他过来才对,是我考虑不周,”说着,伸手朝何慕的脑袋瓜一顿捣,“蠢货!还不赶紧把虞总的鞋擦干净?”
何慕“哦”了声,小跑着抽了几张纸巾过来,蹲下去要给虞先生擦皮鞋,可他刚伸手,那只脚就往旁边让,愣是没让他碰着一下半下。
“不必。”虞出右冷凝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徐总,不碍事。”说完径自往里走。在他身后,萧助理也跟了进来。
贵客入座,徐彦这才松了口气,笑眯眯地展现着东道主的热情,谈吐圆滑老道,极为自然地将正在参加某档选秀节目的女儿介绍给虞出右。
徐婉晴当仁不让地站起身,脸上是对着镜子反复练习过的甜美笑容,还有点意料之外的羞赧,端着酒杯给第一次见面的金主爸爸敬酒。
反观何慕还一小团地蹲在地上,拿纸巾将茶壶碎片包起来,心想待会儿肯定要让他赔钱的。这里这么高级,一个茶壶肯定很贵。
想到要赔好多钱,何慕心都要疼死,小腿上被茶水烫伤的痛意反倒不明显了。
一顿饭吃了半个多小时,等把虞出右和助理送走,桌上的山珍海味大多都还没动过,满桌子只剩下四个大字——铺张浪费。
徐婉晴委屈地说:“爸爸,虞总他都没有正眼看过我两眼,这次的事是不是黄了?”
徐彦松了松领带,一脸陪笑过后的疲惫,忽然大步走去角落,手指跟安了马达似地往何慕脑袋上戳,“你知不知道虞总什么来头?我花了多少时间,打点了多少关系,好不容易才请动他一次,这下好事全让你给搅黄了!”
何慕从中午饿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吃过,现在脑袋被戳得直晃悠,胃里也跟着犯恶心,缩着肩膀说:“对不起……舅舅,我不是故意的……”
“一句对不起就算了?”
徐婉晴有点看不过眼,过来拉父亲的胳膊,“算了爸爸,你别找何慕撒气了,他懂什么。”
何慕感激地看着表姐,顺带看着桌上那么多好吃的,咽了口口水。
徐彦不肯善罢甘休,“何慕,你说我养你有什么用?我又有什么义务养你?你今晚就给我滚!”
何慕惊慌失措地看着舅舅,张着嘴,半句都不敢反驳。
又要滚啊……
何慕背着个小书包走在路边,算上这次,今年他已经滚了三次了。他身上只有一百块钱,买了个面包吃了也不足以果腹,多的他也不敢买啊,这次还不知道要“滚”几天,钱得省着点花,熬到发工资才行。
至于住的地方,何慕自有打算。
偏偏步行到公园,一个施工公告牌将他拦在了大门外,他只好绕行到河堤大桥,又很倒霉地被桥洞里的流浪汉赶走。
三伏天说变就变,何慕兜兜转转,缩在路边的一个花坛上,被暴雨淋成了落汤鸡,真正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到了这种时候,他只记得要把书包牢牢护在怀里,因为里头装着他的全部家当,还有妈妈的遗物。
这时,一道刹车声刺破了雨帘。
何慕抬起头的时候,对面的车窗正好降下来一半,惨白的闪电劈开了天幕,照亮了驾驶座上的男人那张俊美到锋利的脸。
何慕忽然想到妈妈最爱的一部电影,里面的男主角脚踏七彩祥云而来,是个盖世英雄。
何慕抬头望天,啊,没有七彩祥云,只有乌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是不是盖世英雄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男人的车轮子溅了他一头一脸的雨水,他现在浑身上下湿上加湿,简直不能再湿。
就这样,何慕听了一声“上车”,就稀里糊涂地被捡走了,这会儿正裹着厚厚的浴巾缩在昂贵的沙发上,哆哆嗦嗦地打量着这间比昨晚“面试”时更为豪华的客厅。
房门发出一声响动,虞出右穿着质地上乘的睡衣走出来,问:“怎么还没去洗澡?”
虞先生总喜欢叫他去洗澡,一定是个很爱干净的人。何慕想到温暖的热水,越发觉得满身湿气直往骨头里钻,站起来牙关打颤地说:“虞、虞……”
虞出右丢过来一套崭新的睡衣,面无表情地说:“我不叫虞虞。”
鱼鱼?
其实也很好听啊。
何慕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把书包的背带挂在肩上,又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九十七块钱,双手递过去说:“虞先生,我、我只有九十七块钱了……房、房费,给你。”
虞出右微微一愣,不耐地皱起眉头,“你是不是有病?”
“没有没有!”何慕一紧张,反而顾不上冷了,强调道,“没有的。你……是不是怕我把感冒传染给你?我、我还没有感冒的。”
虞出右只是甩了他一记眼刀。
何慕望着虞先生转进卧室的高大背影,在心里偷偷“哼”了一声,还是将九十七块钱捋得平平整整,放在了茶几上。
等洗完澡穿着睡衣出来,何慕发现这房子的客厅虽然很大,却只有两个房间,其中一间上着锁他进不去,只好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虞先生刚刚进去的那间卧室门。
入目的大床上,虞先生已经睡着了,小夜灯里的睡容格外纯良无害,一条手臂露在被子外面,流畅的肌肉线条清晰可见。
何慕已经交过房费了,自认为可以睡在床上,不过虞先生的脾气那么坏,他可万万不敢把人吵醒,只是轻轻拉开一点点被角,占了一小块床位而已。
可惜睡到后半夜就不是这样了。
何慕做了个梦,梦到自己还是个小婴儿,妈妈将他抱在怀里,手在他身上温柔地拍抚着,给他唱好听的摇篮曲。
“唔……”
何慕咂咂嘴,本能地朝温暖的地方拱过去,毛茸茸的脑袋找了一块舒服的地方,眷恋地蹭了几下。
变成小婴儿的何慕当然要喝奶的。
这真是个甜得快要滴出蜜来的梦。
第二天清晨,何慕还没睡醒就被一脚踹到了床底下,摔得他整个人都快散架了。他摇摇晕乎乎的脑袋,抬起朦胧的眼,看见的是虞先生那一脸不可思议到扭曲的表情,和不知道为什么肿起的胸口。
第三章
何慕觉得虞先生马上要化身为电影里的狼人,会扑过来一口把他咬死,好可怕。
偏偏想什么来什么,虞先生朝他扑过来的时候,何慕吓得转了个身,把脑袋埋下去死死用手护住,只留下一个屁股对着他。
虞出右一只大手掐住何慕的下巴,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上半身提了起来,目光锁死在他脸上,语气复杂地问他:“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何慕用两只手捂住眼睛,以为不看虞先生凶狠的模样就能好一点,却听见自己的声音仍是哆嗦不止:“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打人是不对的,会、会被抓起来的!”
“谁要打你了!”
温热的吐息随着一声怒喊喷洒在何慕额前的刘海上。何慕把手指缝张开一点,露出一只眼睛说:“你,你要打我。”
刚刚被一脚踹下来,他虽然不敢当面算账,但心里已经委屈得不行。他可是交过房费的,为什么还要被踹下来啊?
虞出右掐着他下巴的手忽然松开了。
何慕把另一只眼睛也从手指缝里露出来,目光顺着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昨晚被烫伤,已经红肿一片的小腿上。
他皮肤白皙,体毛稀少,丑陋的烫伤被衬得愈发触目惊心。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把小腿缩了回来不想给人看,小动物一般单纯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虞出右。
“华德医院。”虞出右说完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何慕,“去了报我的名字,医疗费用全免。”
何慕被他近距离的身高压迫得缩了下肩膀,正在思考他说这话的意思,又听见他冷冷地说:“出去。”
“啊?”
何慕仰着脑袋,把头一歪,然后又像上次那样,被虞出右提着衣服领子丢出了大门。
虞先生好莫名其妙啊,何慕气鼓鼓地拍门:“虞先生,虞先生,我的东西还没拿。”
里头半点动静都没有,何慕耐着性子把门拍了又拍,最后才想到可以按门铃:“虞先生,虞先生!”
大约五分钟后,门开了,一个老旧的小书包和何慕的衣服裤子跟着飞了出来。
眼下还不到上班时间,不过何慕无处可去,只好饿着肚子去快餐店。老板是舅舅的亲戚,一个和蔼可亲的中年男人,知道何慕没吃早饭就把昨天剩下的寿司偷偷拿了出来。何慕一叠声道谢,感激地吃完,打起精神开始干活。老板看他走路一瘸一拐的,问他怎么了他也说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