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春彻底没了主意,只当是和这个孩子的缘分要尽了,没想到在重症室里住了三天,医院突然来了好消息说有逝者家属愿意捐献心脏。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后来还做了骨髓移植,安安休了一年病假调养了过来,就连医生都说这孩子福气好,老天爷也格外眷顾。
“还要不要交赞助费?缺了钱就跟我说。”袁冲担心这个“替补”也是有条件的。
袁春很不好意思:“现在都不敢收赞助费了,管的严呢。”
安安的两次手术费全部是袁冲出的,那是笔大钱,袁春再不敢和弟弟要钱了。
饭后外甥女拉着袁冲陪她看动画片。袁冲出国后,每年只回来探亲,次数屈指可数,可这孩子和袁冲格外亲近,比对父亲的感情有过之无不及。
“舅舅,你还要回英国吗?”小丫头一边拈着甜瓜啃一边问。
袁冲把她抱在怀里:“你想舅舅回去吗?”
安安摇头。袁冲摸摸她的小脑袋:“那就不回去啦,好不好?”
安安很高兴:“舅舅,圆圆考了满分,她妈妈给她买了switch,她还可以玩《星之卡比》呢。”
袁冲喜欢她的机灵,他看袁春在厨房,压低声音:“没问题,舅舅给你买,我们不告诉妈妈,嗯?”袁春不喜欢小孩子玩游戏,对宝贝女儿管得严。
但是安安和小伙伴们不比长辈,从小是玩着电子产品长大的,游戏机也不能缺。袁冲每次从国外回来必定给她带些“高级玩具”,小小年纪林安安已经是坐拥无数昂贵游戏机的“小富婆”,这让她在朋友面前格外“长面子”。
袁冲还要去公司办报道手续,下午直接就回办公室。
从英国调任的命令下达不久,国内给他准备的新办公室连门牌还没来得及写上。小助理怕他不高兴,拍马屁说他头衔太长太多,行政部门来问他们都不知道应该用哪一个。
袁冲好笑:“写个任命不就完了,哪里那么多事儿。”
“终于来了?都等着你呢,袁大分析师。”合伙人笑着插话进来。
袁冲转头和他握手:“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还是回家好啊。”
合伙人给了一个拥抱:“欢迎回来。”
办公室里乱糟糟的,两个人索性到楼下的咖啡角单独聊。合伙人是在英国就认识的:“会安排一间公寓给你,我和他们都打好招呼了,还有什么不方便的尽管跟我说。你能来,我是真的高兴,好说歹说才劝那边放你过来,你可别搞两年拍拍屁股又给我走了。”
袁冲很感激:“也是我自己想回来,那边还是呆不习惯。”
合伙人问:“黎恩真不打算和你回来?”
大家都是朋友,袁冲也不瞒着:“他已经习惯那边了,再说,他自己已经有一片江山,回来了又要重新开荒,多没意思。”
“那你们……”
“分了。”
合伙人惋惜道:“黎恩对你是真的好。我和他这么多年朋友,他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的,长得好、事业有成、又顾家又知心,当初你们俩没在英国结婚我都奇怪。”
袁冲也羞愧:“是我耽误他,他确实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是我不够优秀。”
他和傅黎恩尽力地尝试过,结果并不如意,连袁冲自己也没想到。傅黎恩是完美的伴侣,他像刻度精准的一把尺子,无论是生活上还是事业上都毫厘不差。和这样的人过日子是时时刻刻都在做数学题,袁冲无法丈量自己的每一面,他是破罐子破摔,他习惯了一地碎片的生活。
最终连傅黎恩都不得不承认,他们俩不适合。分手的过程很平和,两个体面的成年人都没有给对方添麻烦。袁冲选择了回国,傅黎恩留在了大洋的另一端。
“算了,缘分的事情,哪有这么多说法的。”合伙人感叹。
背后一个小男孩突然走过来:“打扰,请问您是……袁冲袁老师吗?”
袁冲还不知道自己这么出名了:“我是。”
男孩激动得说不清楚话:“我……很喜欢您,您每一篇报告我都读过,就是听说您在这儿我才想来实习的。没想到真的能见到,能……能帮我签个名吗?”
袁冲和合伙人交换一个带笑的眼神,接过笔在小男孩的记事本上签了个名字。
“你在这儿实习?哪个部门的?”袁冲饶有兴味地问。
小男孩给他看工卡:“咨询部的,我叫蔡思嘉。”
袁冲歪着脑袋朝他笑:“你都叫我袁老师了,我请你喝个咖啡?”
小男孩被他看得脸通红。袁冲给这孩子打包了一杯咖啡,顺手把自己名片塞给了人家。
合伙人知道他心怀不轨:“啧啧,糟蹋小孩子你缺不缺德?”
袁冲望着小男孩离去的背影:“人家喜欢我呢,怎么是我缺德了?”
他们这一行玩得开,合伙人见怪不怪,也没有阻止的意思。他换了话题:“正好周末游族的老何嫁女儿,你也一起来吧,都是些圈子里的人,趁这个机会认识认识,既然安了心回国,国内的行情也要了解,以后大家都是自己人。”
婚礼在四季酒店的露天花台上,游戏公司高管有钱,嫁女儿的排场也阔气,现场布置得像个高级时装秀场,还请了当红的明星来献唱。做父亲的发表致辞像在公司年会作业绩报告,女儿女婿从高中到就业的履历表恨不得背一遍,反倒是新郎官说了几句真切的肉麻话,把新娘子惹得泪眼涟涟,她一边用嗔怨的语气抱怨会哭花妆,一边主动亲吻自己的丈夫。
袁冲今天没穿得太正式,外头套的是皮夹克,显出一股异端的、具有攻击性的英俊。他本来还算年轻,又是小有名气的海归,不少圈子里的人知道他这个人却没见过这张脸,神秘感反倒让他更受欢迎了,本来备着一匣子名片差点不够发的。
合伙人带着他去和新娘的父亲打招呼,游族也算大公司,以后少不得也要打交道的。
“来啦?来来来,一起聊。这位是……”这位姓何的高管很热情。
合伙人介绍:“这就是袁冲,从伦敦《经济学人》智库调过来的,任机构大中华地区的首席市场分析师,专门做游戏市场这一块。这家伙现在是一字千金了,身价高得不得了,改明儿给你们游族写个利好报告,就不愁融资啦。阿冲,这位是何总,游族网络的副总。”
高管把名片递了上来:“好啊,年轻有为。”
袁冲换了名片,眼神却落在了旁边一张熟悉的面孔上。
赵守玉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他端着酒杯时不时用食指敲杯壁的那个习惯也还和从前一模一样。
“我来介绍一下吧,”高管以为他们不认识:“这位是赵总,也是做游戏的,你们在国外可能听过他的公司,在国外业绩很不错呢。最近那个作品叫……”
“《星之塔》,我知道。”袁冲闷了一口酒,笑盈盈地说。
第17章
“《星之塔》,我知道。”
合伙人看出点端倪:“你们认识啊?”
袁冲朝对面的人抬了抬酒杯:“噢,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当年给赵总打过工的,他们公司第一款游戏就是我带出来的。不过后来我因为个人发展出国了。要感谢赵总栽培,要不然哪里来今天的袁某人?先敬您,您随意,我喝完。”说完,抬头就把一整杯闷了。
赵守玉也当真只抿了一口:“酒量有进步。”
都以为他说调侃话,气氛愉快起来,没人注意到两个人之间暗潮涌动。
合伙人不知内情,也跟着开玩笑:“阿冲,让你现在评价评价老东家,你怎么说?”
这是出难题了。袁冲意味深长地:“我玩了《星之船》,挺有意思的,整个策划很新颖,甚至有一部分很具有先锋性,有点那些北欧工作室实验主义的味道。他们新的制作人是有想法的。另外,几段配乐很出彩,可以报个奖了。我个人的意见是公司主攻欧美市场这条路已经走出个样子来了,能坚持下来很不容易,只要持续积累口碑,完全可以厚积薄发。”
他挑的都是好话,赵守玉反而不冷不热:“多谢。”
然后他借口要打电话先离开了。
合伙人不了解情况,还夸赵守玉:“年轻、沉得住气,也是个有情怀的吧?”
袁冲本来是想暗讽两句,下意识又觉得有点幼稚。
沧海桑田,轮到赵守玉变成个“有情怀”的游戏制作人了。
但袁冲也没想到赵守玉居然把这个小破游戏公司做了下来,还一直做着没撒手。这几年他一直在关注赵守玉的公司——一部分为着工作,一部分出于私人感情——《蜃景》之后赵守玉停滞了两年,既没有兑现当初在发布会上做引擎的承诺,就连新游戏的制作也毫无动静。之后,曹定离开公司,内部大约又进行了洗牌,整个游戏制作的进程才重新跟上步调。
赵守玉对公司经营确实是有一套的,这几年他和欧洲工作室开始合作出作品,不仅帮助公司打开欧洲市场,而且学习了不少经验。《星之塔》作为继《蜃景》之后第二部 原创作品就能看得出来,不仅在制作和玩法上成熟了不少,在概念上更是赶上了欧洲不少先锋实验室。这种发展战略是很不容易的,至少在国内众多游戏工作室里,袁冲还没挑出来第二个能把这条路走到底的。不光是外人,就连袁冲都惊讶,赵守玉仿佛真的“对游戏很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