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冲其实是有冲动想和赵守玉聊一聊的,不谈别的,只谈公事,他有很多想了解的东西,甚至已经为赵守玉写好了一篇专题报告,这是个非常有意思的案例,是国内极少见的案例。从专业的角度上,他非常希望赵守玉能成功,这对国内整个游戏行业来说,都是有意义的事情。
但看起来赵守玉没有什么兴趣和他聊。
从酒店出来,门口拥挤着人等代驾和接送。袁冲远远地望去,一辆保时捷接上了赵守玉。赵守玉的酒有点多,叫人半搀扶着,开车的男人下来帮了一把手,赵守玉搂着他的脖子顺势讨了一个吻。
袁冲悻悻然收回目光,随手招了辆出租车。
司机问他去哪里,他想了想给蔡思嘉打电话:“你在哪儿?要不要一起吃个宵夜?”
小实习生没想到大神会给他电话,晚上十点钟他还是把人放进了自己的出租屋。
袁冲身上的酒味把他吓了一跳:“要不要喝酸奶?”他从自己的小冰箱里拿了酸奶出来。
袁冲站在十四平米的公寓里面显得有点格格不入:“这是你租的?”
蔡思嘉很不好意思:“实习工资不多,想着等转正了再换间大点的。”
“挺好的,”袁冲接过酸奶道谢:“我当年住过比这还差的。”
蔡思嘉把床上的被子叠了叠,空出干净地方来:“抱歉,太窄了,您先坐这儿吧。”
袁冲看他忙不迭地收拾,觉得他很可爱:“你别弄了,我就是来看看你,一会儿就走。”
蔡思嘉望着他眼睛里发光:“您也租过房子住吗?”
“有出租屋住就算不错了。我们家是农村的,小时候住的都是土房子,下雨漏水、刮风墙倒。后来上大学城里小孩儿都抱怨宿舍条件差,我不知道多高兴,宿舍都算好的了。”
“我看过《财经周刊》对您的采访,提到过您以前条件不宽裕,刚开始工作也不顺利。”
“工作不顺利是我自己犯了错误。”
“可是人难免会犯错误嘛。上班和在学校的时候太不一样了,我好怕犯错误,也好怕和同事关系相处不好,每次见到领导就紧张,怕说错话。”
“怕什么,只要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错误就行。”
“要是领导不喜欢你,小错误他也能说成大错误的。”
实习生忧心忡忡。袁冲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领导确实很重要,领导喜欢你和不喜欢你确实是有差别的。但是你也不要太紧张了,你还是实习生呢,犯点错误没什么的。”
蔡思嘉用崇敬的目光看他:“真的吗?”
袁冲意味深长:“我从业也有十几年了,犯过的错误大大小小无数,有些错甚至对职业生涯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终生受到影响。年轻的时候我和你不一样,我不怕犯错误,我觉得我年轻、有资本,还有很多重来的机会,犯点错误不可怕。我出身又不好,所以有点急功近利,甚至想过走些旁门左道来实现自己的理想。后来付出的代价是惨重的。”
蔡思嘉很惊讶。这些事情是不会被媒体采访爆出来的。
“像你说的,人都是难免犯错误的。”袁冲说:“犯错误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人没有底线,打着为了理想、为了把日子过好的借口,明知道那是个错误还要去犯。有些事情,是不可以做的,一定不要去做。倒头来吃亏的只有你自己。明白吗?”
蔡思嘉似懂非懂地点头。
“那你后悔吗?”
“有一些后悔,有一些不。”
“不是说一定不能做吗?”
“小嘉,弯路是少不了要走的,很辛苦,但也能体验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就好像玩游戏,你一直玩主线任务当然好,通关、升级都很爽快,成就感也高,但有时候意料之外的支线任务可能会给你讲一个有意思的故事,或者带你去看看隐藏的、漂亮的风景,或者认识几个本来不可能认识的朋友……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过日子是新地图开荒,没有攻略的,你不可能一直玩主线。”
“开荒的都是高玩,我们这种菜鸟没有攻略好难的。”
“但没有攻略,我们才是自由的。”
袁冲觉得自己有点啰嗦了,把酸奶喝完:“这么晚还打扰你,真是不好意思。”
蔡思嘉脸红着摇头:“不打扰,袁老师您能来,我做梦也没想到。”他从床上跳下来,翻了几篇东西出来:“这是我自己写的东西,您要看看吗?”
袁冲拿过来看,用笔认认真真给他标记出错处和修改,末了写上评语。
“写得不好,但是我在努力的。”实习生瓮声瓮气地说。
袁冲摸摸他的头:“你很细致,观察力也敏锐,这是好的,但是写作的逻辑性还要磨练。我觉得你没问题。”
蔡思嘉捧着自己的文稿:“我很想转正,想进机构,但是这一次转正的名额只有三个,我们有二十多个实习生,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进……”
“我可以帮你问问人力,看看他们考核都是什么指标。”袁冲问。
蔡思嘉眼睛亮起来:“真的?”
袁冲朝他笑:“但是能不能转正,还要靠你自己了。”
蔡思嘉可能理解错了他的意思,他脸更红了,仿佛鼓了很大的勇气突然凑上来亲袁冲。袁冲吓了一跳,才被碰到嘴唇立刻将实习生拉开。实习生满脸的不解。
袁冲承认今晚动机不纯,赵守玉揽着别人亲的画面一直在他脑袋里,再加上实习生可爱而羞赧,长相也是他喜欢的那款,他就有点冲动了。但真的来了他又下不去手,这是个有上进心的孩子,他不忍心糟蹋了这份心。
“小嘉,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拿到这份工作要靠你自己的实力。”袁冲尴尬地解释。
实习生以为他看不上自己:“是……是我不够好吗?”
“不是,”袁冲检讨:“是我的问题,我不应该这么晚来看你。如果让你误会了,我很抱歉。”
实习生急切地开始解衣服扣子:“没关系的,老师,我是自愿的。我不会说出去……”
袁冲沉着脸站起来,和他拉开距离:“够了。”
实习生两只大眼睛迅速泛泪。他羞愤又无措。
“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袁冲为了今晚的冲动后悔了。
蔡思嘉要去拉他:“老师!”
袁冲甚至不敢去看他,实习生就像当年的那个自己。他咬牙扯开这孩子的手,努力安抚:“小嘉,你很优秀,不需要用这种方式也能拿到工作,要对自己有信心。”
说完袁大分析师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深怕多呆一秒钟就要出事。
月底要交报告,袁冲手上几篇已经成形的稿子不太满意,最后还是想把赵守玉公司的那篇案例分析写完。但手头要找现成的采访资源也是一个问题,他把握不好这时候主动去接触赵守玉是否妥当,最后还是找到赵守玉的秘书。
秘书还是原来的姑娘安娜,见到他很高兴:“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可以把总监的电话给你,你联系他就好。曹定走了好些年头了,咱们换了新人,你还不认识呢。”
袁冲也好奇:“他为什么后来又走了?最近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说起来话长。他和赵总磨合地不够好,做出来的东西赵总也不满意,那两年全耽搁了,所以没有出任何作品,直到换了人才走上正轨的。听说人回韩国去了。”
“公司现在人多了些吧?团队有多少人了?”
“其实没太大变化,一共也就两百号人不到。”
“足够了。”
“预算还是吃得紧,赵总天天在外头喝酒拉投资。”
赵守玉的用心让袁冲吃惊:“他这些年除了公司,手头没有别的项目了吗?”
安娜回答:“曹定在的那两年,他也有疑虑,觉得游戏不好做,不一定能坚持下去。当时团队里好多人猜测他是不是准备卖公司了,结果他把曹定开了之后又吭哧吭哧开始找新人,每个人都是亲自面试,从筛简历开始层层把关。公司资金出问题,为了发工资他还卖了两套自己的房子,压了好多古董出去,到底是熬过去了。”
袁冲一边拿笔记,一边录音:“其实可以先做些代理和外包服务。”
只听安娜继续说:“接了,接了不少项目。当时甚至有大厂过来谈收购,毕竟你的《蜃景》摆在那儿,公司还是值钱的。但是赵总不愿意,全给推了,宁愿做外包。”
“我查过,现在公司还是他控股,第二大股东是句读传媒,占股百分之三十七。”
“对,句读当时想投资游戏,提出入股,提的条件也很有诚意,赵总才答应的。”
“对公司的运营和战略方向有影响吗?”
“他们可以提意见,但是拿主意是我们。”
“赵守玉对公司的战略方向好像没改。”
“他坚持要走这条路。有人劝过他,不如转做国内市场,先给大厂打打工,起码先活下来。他不干,他说《蜃景》已经证明这条路是可走的,他就要走下去。后来证明,他是对的,国内是大鱼吃小鱼,生存空间被挤压得太厉害,往外走才有活下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