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打官司是个很长的过程,周期可能是以年来计算的。赵守玉耗得起,袁冲耗得起吗?他不要工作了、不要吃饭了?谁会用一个身上有官司纠缠的人呢?何况还是窃取商业机密这么犯忌讳的事情?只要是有理智的企业,就会和袁冲划清界限。这就不是能不能在某一个行业生存的问题,袁冲要是坐实罪犯,他以后就是去超市应聘收银员都不一定有人要他。
赵守玉说要做小人就一定做到。他是在要袁冲的命。
袁冲半截身体都凉了,急起来就要给赵守玉打电话,手停在通话键上面没按下去。
求人不如求己。他把电话打给了秘书安娜。
安娜能说的不多:“老板这几天确实见过两次律师,都是在他办公室里谈的,具体谈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说真的,我也不能相信老板要告你,他之前从没透露过这方面的想法。”
“为什么新闻发布会上会把引擎推出来?”
“这还是发布会前两天突然宣布的,原本要准备的事情就多,突然增加了这么重要的环节,大家那几天熬坏了,团队也不少抱怨,都是被老板赶鸭子上架的。”
“曹定呢?他没和赵总说,引擎不成熟,不合适往外推吗?”
安娜说得委婉:“他可能刚进公司,怕站不稳脚跟吧,老板说什么他就是什么,也不敢有反对意见。老板把引擎交给他,他就自己在办公室吭哧吭哧研究。”
袁冲听明白了:“他倒是个人精。”
安娜也有满肚子怨气:“公司乱成一锅粥,我们都不知道老板在发布会上要说你的事情,我这几天手机都要被打坏了,无数人要来打听消息,晚上连睡觉做梦都是在接电话。”
袁冲明白了:“他是为了针对我,连累你们了。”
安娜还不相信事情的严重性:“冲哥,我觉得他不是真的想要告你、整你,他只是气糊涂了、冲动了。人在气头上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过几天,等他看到事情发酵过大,他会改主意的。”
挂了电话袁冲抹了把脸,疲惫地从嘴里吐出一口热气。
陆续有媒体和同行给他打电话,有的是来问消息的,有的是来看笑话的。袁冲所幸关机,窝在家里不出门。他日夜颠倒,白天睡大觉打游戏,晚上就出门找东西吃,一袋子一袋子垃圾食品往家里抱。袁春看不下去,大清早把弟弟拉起来去批发市场进货。
三点钟的蔬菜批发市场像被猴子捣了的花果山洞,极热闹,到处是叽叽哇哇的叫喊,蔬菜瓜果都用细绳大网套着,整整齐齐堆得山一样高,浑圆的茄子、鲜艳的辣椒、金色的玉米、苗条的豆角、壮实的南瓜……琳琅满目,多让人有安全感。袁冲看得也有精神,卷起衣袖兴冲冲地干起活来。卖菜的老板和袁春是相识的,直夸袁春这个弟弟长得好。
袁春在市区的菜市场长期包了摊位,几间周围的小饭馆也在她这里进菜,但她肚子渐渐大起来,干活越发不方便。她丈夫想雇个帮手帮忙,夫妻俩仔仔细细算了好几遍帐,最终还是不舍得。袁冲没了工作闲在家里,正好顶了这个空缺。
曹定找到袁冲的时候,就见昔日风光无量的游戏制作总监出现在菜市场里。袁冲十足是个农民工的样子,发瘦发黑,身上一件旧棉袄,两只脚蹬着塑料水靴,在蚊虫围绕、污水遍地的菜市场里弓着腰搬货。见到曹定来,他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用毛巾擦了擦汗,让曹定等他把活干完。
“干什么做起这个?也没必要这样苛待自己。”曹定看得不忍心。
袁冲淡淡睨他一眼:“有事说事吧。”
曹定只好说正题:“前几天的新闻发布会你看了吧?老板硬是要我来做那个引擎,我也没办法。但我对引擎还是没你熟悉,有几个地方所有人都不知道怎么弄,我就来问问你。”
袁冲要被气笑了,这是抢了别人的保险柜还腆着脸来问密码。
他也不想发脾气:“我现在不是公司的人了,你找一个外人说这么机密的事情,不怕赵守玉反手再告你一个泄露商业机密罪?”
曹定脸色不好看:“阿冲,你是觉得我拿了你的东西?老板说要给我难道我说不接吗?我怎么可能和老板唱反调?你又不是不知道赵总的脾气……”
袁冲打断:“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管不着。回去吧,我不会和你讲引擎的。一个没成型的模型,又不是核武器,哪有那么高精尖,我相信你能搞出来的。”
对话陷入僵局。曹定也有点不高兴:“你要是肯帮忙,我也能找个理由在老板面前帮你说说好话,免得真的打起官司来,还不是你吃亏?”
袁冲皮笑肉不笑:“你是威胁我还是求我?”
“怎么是威胁你呢?我在帮你找台阶下。你不想赵总撤诉吗?”
“是你太不了解赵守玉。他铁了心要做的事情,没人能干涉,是你两句话就能让他改主意的吗?你当自己是谁?拿着我的作品,让我给你干活,还开空头支票忽悠我。我没那么傻。”
“那本来就不是你的东西,是公司的东西!”
“到底是谁的,官司打了不就知道了。”
曹定被他揭穿,脸面挂不住了:“人不能这么倔的,阿冲。你看你现在得到了什么?钱、名声、前途……都没有了,这就好了?你就希望自己落到这个地步?你完全可以上去的,哪怕到我这个位置都没问题,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你也知道我应该是你这个位置。”袁冲目露狠光:“你以为你这个副总怎么来的?那是赵守玉原本要给我的,我不要,他才另找了你。你鸠占鹊巢,有什么资格教育我?”
曹定气急败坏:“袁冲!你要点脸!男人床上爬上来的,你那就是什么正经路数吗?”
袁冲像是听了个极有意思的故事。他歪笑了笑,有点恶劣、刻薄的意思:“赵守玉巴不得我爬他的床,你以为还是我上赶着找他的吗?你要是能让他喜欢,你也可以啊。别说我没告诉你啊,那婊子胃口大得很,他能骑在我身上摇一晚上屁股。”
曹定几乎要打他:“你够了!”
袁冲同情地拍拍他两鬓的白发:“我说真的,没点能耐,还真不一定能伺候得了他。再说,你年纪也大了,皮松肉垮的,没得叫人恶心……”
话没说话完曹定的拳头已经招呼到了他脸边上。袁冲也不含糊,抬手接下了拳头,反手就回了一个。曹定没防住,到底不够他打的。被他直接揍趴在地上,溅了满身污水。
袁冲居高临下:“这一下,揍你刚刚骂我。”
他反手拎着人的领子照着没打的那半边脸又是一拳:“这一下,揍你偷我的引擎。”
他把人摔在地上,冷酷地说:“赵守玉那个贱货我以后和他算账。你他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曹定,我以前尊重你是前辈,又有才能,你自己不干人事,也别怨我翻脸。我反正是光脚的,你一个穿鞋的比我更怕。你自己掂量掂量。”
曹定被吓着了,袁冲像只阴沟冒出来的鬼。
袁冲不耐烦地打发人:“行了,找你的赵老板告状去吧,就说我打的,最好再报个警,按寻衅滋事来抓,留个刑拘记录我就算完蛋,还省得你们打官司。”
第15章
曹定回去告没告状袁冲是不知道,反正警察始终没来。
这口气袁冲出得爽快,他没有心理负担,好像压抑太久了一直等的就是一个发泄的机会。曹定这种见风使舵的其实不值得,也不应该放在心上,说到底,还是他动不了赵守玉,也只能打打贵人的狗出气。真正让他失望的还是赵守玉,他从没想过害赵守玉,可赵守玉把他往死里逼,就为着一桩莫须有的“偷吃”罪名。
袁冲甚至恶毒地想,赵守玉从前得是多爱他,才会恨得现在这样牙痒痒。
菜市场干活累,闲下来的时候他就闷头睡觉,什么也不想,简历也不投,朋友也不联络。过了那么多年围着游戏打转的生活,好像一下子就抛到了身后。
等过完了元旦马上就是春节,往年袁冲也就除夕晚上回家吃个饭,年初一还要到公司加班,今年实实在在休了七天的春节假期。初八袁春在家里滑了一跤,肚子当场疼起来,她丈夫刚去上班,袁冲开着车一路飚到医院,把人抱进去,手臂上沾了一大截的血。
急诊接了人说是早产,袁冲签了手术同意书就在产房外头等,四个小时终于生下来,是个女孩子。夫妻俩很高兴,要袁冲取名字——他是家里唯一读了大学的,有文化。袁冲看那女婴越看越可爱,这是他亲外甥女,是袁春的血脉,也就是他的血脉,他要她万事顺心遂意。
“叫‘佑如’吧,老天爷会保佑她如愿以偿的。”他说。
袁春高兴不过来:“好,你说的肯定是好的。”
袁冲见她满脸是汗,笑得眼角生了皱纹,恍然醒悟她已经开始衰老。她是长姐如母,卖一辈子的菜就是为了弟弟能走出她的命运,倒头来是他这个做弟弟的没出息。
从医院回家,袁冲厚着脸皮给几个从前的朋友打电话,把简历整理出来发给对方,他去求职网站上填资料,只要和专业相关的岗位就投,也不一定要求是游戏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