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面,无需多言,一起向里走去。季恒熙什么也没说,跟着甄李走进内部。今天神父不在,来的很早,也没什么人。
两人做过祷告,季恒熙正要把小十字架收回口袋。甄李问他:“怎么不戴脖子上?”眼神有些飘忽。
“这个,是我捡到的。不是主动拥有的。我会借它,它并不属于我。”季恒熙在手里摩挲一下,抬眼看着甄李道。
季恒熙转过头,目光直直看着教堂前面的那一大格图画,不眨眼睛。轻轻呼出一口气,他说道:“我想向你,在这里——上帝面前,坦白,我一直逃避的、一切。”
一直逃避的?甄李下意识抿了抿嘴,心思往后推置;思索着:是之前......在墓园里轻描淡写带过的那些吗......
“甄李。如我上次所说,我是□□出身。也是因为这个,我杀了......那位父亲。”季恒熙吸一小口气,轻轻说道:“我的出生是个错误......现在,我仅仅只是让自己保持活着;也......一如既往恨着毁掉姐姐人生的,那个早就死了的人。”
季恒熙眉眼微垂,声音飘落:“我已夺去他的生命,这些恨意却依旧新鲜。日复一日,它们在上帝的注视下,滋生,纠缠。”
撕裂。
“我想把我的一切说给你听。”季恒熙突然看向他的眼睛笑起来,笑容干净纯粹,对上甄李眼中复杂的情感——担忧,痛惜和难以言说。
“我知道你会听。还记得吗?我曾和你说过,我锻炼身体,有□□年了。往前算一下,其实,那是我在一天晚上,第一次......看到真相之后开始的。”季恒熙的眼里失了几分神采,说道。
“......真相。什么真相?姐姐为了我,一直忍耐装作家庭和睦......那位父亲......暴虐艺术,姐姐一直骗我,说那些是红色的颜料和化妆技术,她是模特。我后来才慢慢知道,那是家暴,和□□。”话语从季恒熙嘴里轻飘飘出来,甄李下颌线条绷紧,手指蜷起,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一直笑着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那位父亲,也小有名气,我深信不疑。虽然没有母亲,我却......从来以我的家庭为荣。”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季恒熙又微笑起来,眉头却不完全舒展,看得甄李仿佛心被揪起。
“现在想想,直到那时我才认识到真相,也真是,够蠢。”季恒熙声音有些发哑,眉头锁着,头稍稍垂下,盯着远处的地面,讥讽地微弯嘴角。
☆、结草
静止须臾,季恒熙又试着做出讲述者的姿态:“后来渐渐明白,每当我提到家庭、艺术而得意时,那位父亲嘴角的笑意;以及,姐姐每次都骗我说要吃糖,原来是......吸毒。”
“那天深夜,姐姐看见我和地上扭动的酒鬼,一下站不稳,双膝着地爬过来捂住他的嘴,等那个人不再动弹以后,往自己身上弄了很多血,摸遍了凶器;对着我抱歉,边哭边狠狠扇了我几巴掌。”
“我被扇懵了......后面来了黑衣服的人把她带走了我也没反应。邻居口中的‘不检点’和‘疯病’混着警笛声和耳鸣一起吵个不停,我被放进一个明亮舒适的小屋,说不出一句话。现在回想,却只记得天花板上明亮的白炽灯。”
“这副样子,引来或多或少的心疼和善意。真切......却可怖。”季恒熙的头垂下来,目光无神,双手握成拳,喃喃道。
“发毒瘾,被狱友虐待。”季恒熙说:“原来家和监狱是一样的,只是监狱里偶尔还有狱警制止。”
“可她咬着牙,把那些日子活了下来。没有提前自尽,既是不容易做到,也是......为了我。”甄李听到这里,眼里的痛惜闪过一丝光亮,他像被困在一尊钉住的等身铜像里,感受着季恒熙的情感,却行动不能。
季恒熙看看他,又继续说下去:“她只留给我一句话,没有书信。不想留下什么实质的东西困住我。她说,‘忘儿,重新活下去;活到最后一刻。’”
“......我为什么如此惜命......偷窃也好,斗殴也好,奉承也好;不择手段、没有尊严也不算什么。我必须,活下去。”
季恒熙微侧过身,看向光没有落进的地方。
如同自言自语,他的声音细弱:“我以前不喜欢这个小名,‘忘儿’,忘什么?”
“她告诉我,忘记不好的事情;再者,也与希望的望同音。”
“不好的事情?什么不好的事情?那时的我沉浸在虚假之中,为那位父亲为人称赞的‘艺术’骄傲,从来不知道真实就在再多一分的细心里。”
季恒熙说完又低下了头,甄李松开握紧的拳头,走向季恒熙,有些颤动,动作轻柔,抱住他。
既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便只能用行动告诉他: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他在。
☆、恩赐
“......过于鲜艳的颜色,总让我想到那个......艺术家。那样的艺术家......我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季恒熙转正视线,手往上抬起一段,又悬住,没有回抱。
甄李的怀抱很温暖,他的味道环绕着季恒熙。
季恒熙终于攀起手,放上他的后背,结束了短暂的沉默:“你知道吗?那之后很久,我还偶然浏览到为他的死亡惋惜的文章。”
甄李闻言,僵硬了一下,又更靠近他些。
“我后来知道,姐姐原来是要去当老师的,她有爱人,生活一直在正轨。”
“她对我的期望,在一个瘦小的服务员卑躬屈膝时,又让我重新想起。”
“神父收留了我,之后我偶然捡到一个十字架,却......没资格佩戴它。甚至,也许......我都没资格向上帝祈祷,为她赎罪。”
“可我还是会做,千万遍。”季恒熙抬眼看着彩色窗格上的画,声音沉下来:“我的结局怎样都好,一点点,也希冀上帝能够听见我的声音。”他的手指不自觉收起,甄李心下一动,手抚上季恒熙的后脑勺,轻轻从发顺到背。
“你。”季恒熙的手稍稍拢起,靠近一些:“......照亮我的生命,为我带来希望。是我......重新开始的勇气。”
他把头略略枕在甄李的颈窝,收胳膊圈住甄李:“如果不是你......这些事,这辈子我都不敢把它们说出来。”
季恒熙分开怀抱,扶住甄李的大臂,笑起来:“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那时我生着病和人打架,赶上落雨,乱走不知昏倒在哪。”
少年目光潋潋,继续说道:“昏迷后我梦见自己正向深海走去......没有箜篌的声音,原来世界也可以这样安静。海水快要没过我的胸口时,是你......握住我的手的温暖传来,带我离开了那里。”
“你在病床前的祈祷,我听见了。”季恒熙笑着牵住他的手,语气脉脉。
“逆性也好,不被祝福的情感,更多的罪孽。这么久了,被人温柔以待......”他握紧甄李的手,轻逸呼吸。
“光不需要我,神不需要我。”季恒熙目光向下,轻轻说着。
甄李看着他,抓紧他的手:“我需......”
没等他话说完,季恒熙腾出一只手,食指轻抵甄李的嘴唇。
眉眼弯弯,目中浮起夕晖水雾:“谢谢......甄李。谢谢你。”
☆、故事
昏黑里未熄的灯下,年纪尚小的季恒熙亲眼看着许愿嘴里咳出鲜艳的红颜料,看着她的头发大把大把被揪下来,纷飞着。他站在暗处,双脚像生了根,眼睛干巴巴瞪着,张开嘴,声带像死了。看着姐姐倒在地上,对上施暴者的眼神;又看见姐姐爬起来,拦住向他走来的人,关上房门。
看着他的亲人们,以一种他未见过的面孔,做着完全陌生骇怖的事。
行凶的那个夜晚,从许愿捂住将死之人嘴的指缝间,诞生了错误的存在。
那时,季恒熙以为自己死了,因为他的身体无法动弹;孱弱的少年曾一度认为,只有尸体才会动不了。
背着弑父之罪入狱的不检点的吸毒女,早已对谩骂指责麻木。为她殓尸时,那些平白多出来的拙劣妆印,怎么也擦不掉。
轻浮的女人与扭曲的“艺术家”,毁了一个普通年轻人的一切。前夫的“意外死亡”为苟且的半路夫妻蒙上一层遮羞布。不堪忍受家暴和一地鸡毛逃离的妈妈,败絮其内同是□□出身的混子继父;荒唐的家只剩温顺老实的前夫的遗女来操持。那朵沾着露水正在开放的小花,在一个辛苦兼职回来的夜晚,被蛆虫啃食,永远地破败了。谣言的恶意,杀死了想做老师的小女孩。那之后,许愿只能在夜市做尽量不露脸的工作,有时她很晚回来,没有星月披戴,只有满脸的疲惫和一些多出来的伤痕。真实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声嘶力竭,谎言编织好骄傲男孩心底最甜蜜的梦。
那个夜晚,那些夜晚,它们的声音,总会在季恒熙的耳畔响起,魇他,伴他。只有许愿生前最喜欢的箜篌音乐,是少年唯一宁静的歇处。
他在深渊中抬起头,按照至亲所说所期望,读书,工作;以及,活到漫长的、最后一刻。
☆、魆芒
教堂外的鸟鸣消失不见,周围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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