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木不成林 完结+番外 (因白)

　　他又笑得更开：“姐姐是服务员，那位父亲......是艺术家。”哈哈笑了两声，季恨昔眼带痴癫，手放上脸庞，收作爪缓慢用力划抠：“这张和他几乎一样的脸，每每见到，都令我作呕。怎么可能，不恨。”
　　十三岁，十三......那时开始，他便只剩自己。一阵风吹来，季恨昔背后的花束微微晃动，甄李看着照片上女人的明媚笑容和季恨昔扭曲、孤寂的狂喜，只觉得心里枯涩。
　　恨昔，所谓恨昔。
　　甄李向前走了两步，看进他的双眼，唤他：“......季恒熙。”伸手抱住被囚入深渊的人。
　　季恨昔明显僵硬了，甚至挣扎抵抗。甄李只是抱着不松手，哼着熟悉安宁的调子，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
　　季恨昔渐渐放松下来，回抱住甄李，把头埋进他的颈窝；甄李的味道环绕着他，清爽干净，好像还能得到洗涤的机会，好像还能再去追寻光明；大口喘气，浑身战栗，如同落水刚被救起的孩子。经年光下垂死，暗处浸怨，此刻情感集成一点，他想恸哭，却早已无法号泣。只是收紧怀抱，却不再让甄李难受。背上双手冰凉如故，甄李看见许愿的玛格丽特轻轻摇曳，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心下暗许诺言。
　　万里蹀躞，以此为归。
　　

　　☆、负罪

　　两个人站了很久，甄李开始感到不好意思，在墓地这样，有点像是在亡者炫耀活着。他拍拍季恒熙的背：“走吧......回去吧。”
　　季恒熙默了片刻放开他，转向墓碑对许愿告别。二人离开，甄李深深看了一眼她的照片，双手握紧，心中默念诺言，也跟着离开了。
　　先前种种，此刻全部得到解答：为什么刚见面，季恒熙说可以把他的眼睛给他；为什么他说，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为什么他对生命，轻贱又偏执。
　　神啊，仁慈的、全知全能的上帝。您安排我与他相遇，我便不能再弃他不顾。众人皆有罪，他有过错，更需要重获新生。我将多负，只愿他能得到救赎。
　　甄李跟在季恒熙身后，看着他高瘦的背影，更加坚定。走了一会儿想起什么，说道：“我来带路吧。”
　　看见甄李绕到他前面，神情认真，季恒熙温和地笑起来：“不用。常来的地方，会记得清楚一些。”
　　两人并肩而行，一路无言走出墓园。等车的时候季恒熙蓦然开口：“甄李，你说过要我去你家，给我做甜点。”
　　？？？甄李还在脑中接受季恒熙今天带来的大量信息，听到这句话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突然说这个？只一脸困惑地“啊？”了一声。
　　“都见过双方家属了。”季恒熙轻轻笑起来：“今晚，好吗？”
　　今晚？今晚去他家？“不行！”甄李断然拒绝，他需要些时间消化这些事和情感。“给我点时间。明晚。”
　　季恒熙笑盈盈地答应：“好。明晚。”
　　坐进车里，甄李看着窗户外面飞逝的景色，问身边的季恒熙：“秋天了。你是不是快生日了？”
　　季恒熙微笑起来：“嗯。今天。”
　　甄李淡定不住一下回头，看向季恒熙，他的脸上还有刚刚五指划过的红痕，语气不自觉放软：“......甜点？蛋糕？”
　　季恒熙摇摇头：“不过生日很久了。”
　　“没有想实现的愿望吗？”甄李惊奇又遗憾地看着他。
　　“没有。”季恒熙说，看看甄李的表情，又笑起来：“今年有。”
　　今年？今年有？......难道是跟自己有关？那还是不问了。甄李看向窗外，云被太阳镀上点点金色，连带着天空也泛着温暖，只因他平时这个点不常出门，才会如此惊奇。瞠目许久，喃喃自语：“......好漂亮。”他转向季恒熙，季恒熙刚探过头来，赞许他：“嗯，是很漂亮。”
　　季恒熙的反应有些平淡，甄李补充：“我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各地的天空，这个真的很惊艳。”
　　季恒熙看着窗外，神情认真，光落进他的眼里：“我没去过什么地方。不过，任何时间的天空我都见过。”说完他转向甄李，笑起来：“最美，是日出。”
　　

　　☆、心誓

　　日出......甄李回忆起往事，突然被天空中的什么东西吸引了目光。
　　“嗯？季恨......季恒熙！外面，荚状云！”
　　“荚状云？”季恒熙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朵小小的云，如同一个圆润的飞碟，憨态可掬。不在视野的主区，像是悄悄躲起，不想让人发现。如此，反而在注意到它的时候增添了惊喜。
　　季恨昔看着外面，甄李欣悦地说：“没想到真的见到了。这比画出来美多了。”
　　司机听到后面的动静，也看了一眼窗外，加入对话：“荚状云啊。这种云很少见。我在这条路上走了这么多回，也才第二次看见。”
　　有人能发出同样的感叹，甄李欢喜不已，和司机大叔谈笑起来。
　　“哈哈哈，那我们也太幸运了。”
　　“是挺幸运的，哈哈哈。对了，你们去XX是去玩吗？”
　　“不是，我们住在那的......”
　　车里一片欢声笑语，甄李和司机聊得很投机，季恒熙偶尔说上一句，心下却在言其他。
　　姐，你是最喜欢云的。今天带他来见过你之后，天上出现了这样少见的荚状云。
　　离开这里后我常想，如果以后，还能有和珍重的人一起看云的时光，我一定要马上死去，这样就可以永远留在那里，不用独自一人再面对温情过后的冷寂。
　　可当这样的时光真正来临，一秒，更短，我只想用尽全力活着、去感受。我贪得无厌，想要一个必定有他的未来。
　　我想与他分享，我的生命。我想去过，另一种人生。
　　姐，请允许我向你道歉。
　　我将会把过去，留在过去。
　　我想要，必定有他的未来。
　　回到居住的城市后，甄李恋恋不舍地和司机告别，两人一起离去。
　　只剩两个人了，甄李慢慢慌乱起来。默默走着，谁也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季恒熙看过来，问他：“怎么安排？”
　　“？怎么安排......各回各家。”甄李回答。
　　“那明天见。”季恒熙指指旁边的店铺：“我去兼职了。”
　　这么快分别？甄李有些没反应过来：“啊？......那好，明天见。”
　　“具体时间晚上讨论，走了。”季恒熙对他笑起来。
　　“好。走吧。”甄李挥挥手，待季恒熙转身之后便离去了。
　　夜里，季恒熙和甄李商量着行程，旁边的医生给他更换后腰的纱布，皱着眉问他：“你这伤口，怎么有点崩开？之前恢复的好好的，跟你说了不要使力。”
　　季恒熙没忍住吸了一口凉气，额头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想起那个深夜，捡到他，送他去医院，在车上紧握他的手，守在他身边，不断为他低声祈祷的人；微微对医生笑道：“抱歉......尽力了。”
　　

　　☆、与你

　　甄李做着手里的事，心里正斟酌着是不是应该去接季恒熙，他就发来消息表示自己已经在小区门口了。收拾了一下踏上鞋匆匆披上外套往外走，在门口看见季恒熙，一个人冷冷清清站着。小步过去喊他，季恒熙看见他明朗地笑起来，表情恢复生动。
　　见了面，季恒熙只是温和地笑着，也不说话。甄李在脑子里想着话题，季恒熙开口问他：“怎么改口了？”
　　“......改口？我查了，恒熙的解释很棒，用它不是更好？而且，这不是你本名吗？”
　　本名，恒熙......季恒熙笑起来：“嗯。本名。”
　　话题又终止了，所幸已经走到了目的地。甄李打开房门，对季恒熙笑：“请进。”
　　季恒熙走进去，甄李住的屋子简洁，却不沉闷，充满生活的气息。
　　“这是我外公外婆的屋子，不过他们要再过段时间才回来。现在我一个人住。”甄李解释着。
　　“嗯。”季恒熙换好鞋子，往里走去。
　　“这个，你先尝尝。东西还在烤，再等一会儿。”甄李拿出布丁，对着季恒熙招呼。
　　“好。”季恒熙走向餐桌，却被窗边的画吸引了目光。
　　“你画的？”季恒熙盯着那幅画问他。
　　“嗯。”甄李走过来，和季恒熙一起看着那幅画，“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嗯，是少了点东西。”季恒熙走向画架，注意到旁边的废稿：“......这是？这幅技法虽略微生涩，画出来的恶魔却有些感觉。”
　　甄李跟过去，看见季恒熙说的那张画。那幅？不想看它。
　　季恒熙继续说：“这个怎么和别的不一样？”
　　甄李皱起眉，断断续续说道：“那幅......那幅，我......画它那天，情绪、很强烈。”
　　“......情绪？”季恒熙若有所思：“是情绪。你画画的时候不带情感吗？”
　　“有时候带，有时候不带。画这个我觉得不带好一些。”甄李瞥了一眼恶魔，看向季恒熙。
　　“甄李，这个。天使恶魔于我们，更像是完整的自身。不带情感，画不出来的。只是，”季恒熙看了一眼那张废稿：“只是，它们不割裂。毕竟我们，最像恶魔，又最崇尚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