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样的惊世之作,汉尼拨才懂得,不是命运之神对他太刻薄,而是对他过于眷恋,让他的才华与这个世上所有的人都格格不入。无人懂他,他也只好活在自己孤独的星球,再难回来。
……也就是说,他见到虞渊的时候,他已经有自闭的表现。
在此刻,在我站立的小院,在冬季湿润的风吹拂之下,我想起了我对他说的那些话,那些狠狠伤害过他的话。那一瞬间我才彻头彻尾的意识到,他一直在承受着这个世界给他的太多恶意,而他本身又是个敏感的男孩儿。
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就是这样,肮脏也好,险恶也好,至少我能游刃有余地应付一番。但是他受不住,他根本不能想象其他人为何要这样对他,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太过于复杂,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该如何生存下来。
他曾经把拉他出深渊的希望寄托给我,而我选择让他成为我的附属品。
他曾经掏出满是疤痕的真心奉上,却还是被世界揉碎、再抛掉。
或许他还是会再继续温柔、再继续热爱吧,只是,这一次,轮到了把这些都留给他自己,所以他选择自己留在自己的世界,不要再被恶意与苦痛打扰了。
——哪怕我做好要来见他的决定、哪怕我已经在前往意大利的飞机上、哪怕我站在这栋别墅前院的门前时,我都没有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过。
他是如此小心翼翼,跌跌撞撞地摸索着活下来,宛如崖上走钢丝,再疲敝也得硬着头皮走下去,即使这样,却也还有人把他当作小丑戏弄,也不管他身下究竟是不是有绳网兜底。
我甚至对他说出了那样的残忍的话语——那就别再见了。永远都别再见了。
可是事到如今,怎样的弥补都补不回来。我甚至没有他能再度接受我的把握,可是,我清楚的知道,他的今天,几乎都是拜我所赐。
假如我对他曾经予以足够的善意,他就不会此般,笨拙、自闭,令我心痛。
我跳动的心脏告诉我,想要不一样的结果。
善良、纯粹如他,他一定要好起来,要用心再去等,等这个世界亏欠他的善意与温柔。如果他一生都不会好起来,我愿意偿还世界与我欠下的债,无论如何,保他平安喜乐,一生无忧。
我既已经再见虞渊,就不会与他轻易说再见。
☆、15.带他走吧
我就在他的身边住了下来。
或许我们都应该知道,那双湿润的黑眼睛第一次看向我,便是落下了牢笼,死死将我俩囚禁。
三餐之外的时间,我只有偶尔在花园里散散步的时候,才能面去看到他在三楼的小小身影。可是很遗憾,并看不清他在做些什么。
哦,我并不是个偷窥狂,但是确确实实急于知道他的一切一切。
出于愧疚吗?
是的。但并不全是。
即使我们两不相欠呢,我也一定还是会急不可耐的想要知道他的一切,甚至更甚于此刻。
我只偶尔在饭桌上匆匆一瞥他的身影,哪怕对上他的目光都足够让我兴奋上几天。
曾经我渴望我们相望、相识、再再度纠缠不清,可现在,我居然看他一眼,就别无所求。甚至远远地看他小小的背影都成了我的一味良药。公司的业务,我暂时托付了出去。偶尔我也会看看小谭处理的事情,再调整一下局部。
怎么,都是不怎么耗费精力的工作啊?
当然,我的精力与时间,另有他用。
小渊喜欢画画,那我也画。我最开始坐到画室边上,他就要把门关上,或者远远地躲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可是我故意高举我的画板,对他说:“瞧,你画画,我也画画!”
果然,他就不会再关上门,日复一日,甚至默许了我的进犯,我一点点坐到了他的画室里面。
现在我和他的距离不过几秒钟的事儿,我终于再也不是蹲在楼下往上看他!
于是我经常把他拿笔画画的样子画下来,拿给他看,他看了,皱眉对我道:“Laid!Laid!Laid!(丑!)”
“小渊觉得我画的不好看?!”我总是惊讶道,“那你不要动,给我当model,练练就赶上你了!”
说真的,我实在是对什么写写画画的一点兴趣没有,更别提让我安心进行这种枯燥的机械练习,我能安生坐在那里两三个小时,完完全全是因为面前的人是他,就这样而已。
汉尼拨偶尔会端上两杯咖啡,看着我无聊的行为,露出温和的笑容,我总是也得意地宣告我的胜利。
他会哑声低笑好一阵的,然后夸我:“Wonderful!”,或者有时候皱眉笑道:“Aha, you cunning little devil!”
当然,我也不是总是跟虞渊呆在一起,他需要人远远看着,但是并不是寸步不离地粘着他——那只会让他愈发抗拒与人相处。所以,更多的时候,我都是和这位优雅的法国男人待在一起。
其实并不难看出来,汉尼拨并不宽裕,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拮据。
可是啊,艺术家,都是宁愿饿死不愿受嗟来之食的人物啊,我也只能变着花儿的挑剔,好有借口自费去大采购,然后大家一起吃、一起用。不知道汉尼拨看出来多少,但是起码我曲线救国成功就行。
有了虞渊的日子顷刻变得明媚,我已然很久没有觉得这个世界这么令人心旷神怡、飘飘欲仙了。可能是因为钱多了这个人往往特别幸运吧,总之,好事总是接踵而至。
现在,虞渊甚至能和我短短的接触一会儿,不抓狂,也不抗拒。只是没有过多的反应就对了。
“小渊。”
他背对着我,蹲在地上,手里拽着一根画笔。
我轻轻地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希望他能够尽快适应我们之间的肢体接触,毕竟我们还要共度余生。
他出乎我意料地没有瑟缩,只是顺从地一动不动。
“这些都是你画的吗?”我笑着问他,另一只手指了指这一整间屋子的画作。
他并没有理我,仍旧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可以给我看看吗?”
他没回头,只是侧过了一点,浓密的睫毛忽闪了又忽闪,良久之后,微微点头。
我掀开遮挡着那副最大的画作的画布,然后我所看到的图画完全震慑了我。犹如一柄利刃,控诉着我过往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多么可笑而残忍。
黑色的瞳孔挂着血与泪,蛆虫蚊蝇都出入其中,扭曲粘腻的感觉让我一阵恶寒。然后,我的视线,需要穿过那只眼睛之中所有的光影与苦痛,最后看到——那尽头是我。
那是我轻轻的、淡淡的背影,好似一碰就会散掉。
虞渊察觉到,就突然跳了起来,跑过来使劲把我推开,又盖上那巨大的画布,最后把它拖走,藏在杂乱画室的一角。
我看着他恼怒的动作,怎么也解不开我皱成一团的心脏。在他的内心,是否觉得我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呢?是不是觉得我知道了也不会为之所动呢?
你有没有过虞渊那样的感受?
你全身心的爱一个人,为此一忍再忍,百般纵容。你所拥有的耐心与包容,都尽可能地留给了他,即使那个人对你再三伤害,你也仍旧可以一忘前尘,再度真心相付。
但是那个人却不为所动,他固执地认为,你不过是他的附庸而已。他依旧纸醉金迷,只是偶尔无聊了寂寞了才会想起你,才会需要你。
——我就是那样一个傻逼。
他生来就是市井之中的平凡的小男孩,但是却承受着顶端的抨击与恶意。很少有人能够走进他的心,很少有人能够了解他,可是他选择好好地活了下来、完完整整地活下来,尽管他的人生已经支离破碎。
这又需要多大的勇气呢?
我真的很感谢,他没有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他选择等着我。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之中选择等着我。哪怕这结果是不确定的,哪怕他不知道我会不会来。
我回头看他,他还是那样,瑟缩成一团,还是那个笨拙、但是又让我心疼万分的姿势。我想抱他,也想说给他我爱他,但是事实是,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只会把他吓跑。所以我要忍,忍到他可以坦然接受我。忍到他再度爱上我。
作为一个俗人,我现在拥有的最多的,就是时间与对他的爱,无休止的、无有极限的爱。
我可以等,等到下一个春天、夏天、秋天、冬天,等到他的心门再对我打开,我一定不会再把他一个人留给风暴。我终于学会如何留恋世间,我终于学会如何才是真的爱他。
应该明白的,他的爱是我人生的主旋律,而不是一份可有可无的背景音乐。
应该早些明白的。可是有生之年明白,却也不算太迟。
犹豫推辞再三,最后,汉尼拨还是决定让我带他走。
“南先生,我想有些东西你必须要知道的。”
汉尼拨低沉沙哑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我也自信地、耐心地听着他说下去,此刻只想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这样做——这一定是个重要的原因。
“他并不是有意拒绝你,你明白吗?因为一些原因,现在他患有自闭症。可是至于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我也没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