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内网上对施年请长假缺席乐团资格考试一事议论纷纷,杨司乐能料到,却一点儿都不想校内网看一看。
第三周周一,林漓突然跑来民乐楼找他,先说施年回来了,又说施年以后不回来了。
杨司乐故意折磨了自己两周,整个人憔悴了六七成。他不知道林漓在慌些什么,更听不懂林漓乱七八糟的言语。他从乐理书中抬起头,隔着窗户漠然地看向她,不解地歪了歪头。
林漓喘着粗气,一个劲儿拍吹奏3班的窗框:“施年!是施年啊!”
陈楠听清了这个名字,赶忙越过杨司乐拉开了紧闭的窗户,猛摇他的肩膀:“杨哥!醒醒!施首席回来了!”
简明扼要地一概括,杨司乐终于听懂了。他眨了眨眼,恢复了精神,想笑又不敢笑得太早,只瞪大眼睛问林漓:“是真的么?!你亲眼看到了?”
“二十分钟前的新帖。”林漓翻出校内网网页,把手机怼到他眼前,“发帖人是施年的同班同学。”
杨司乐戴着眼镜,如饥似渴地阅读那密密麻麻的汉字和感叹号。
第一遍,他因为太急迫读串了行。
第二遍,他彻底笑不出来了。
第三遍还没读完,他就惊慌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单手撑着窗框径直翻出了教室,连从教室后门走出去的耐心都没有。
林漓跟着他下楼,边跑边为他补充消息:“这个帖子是我们站长发到群里的,他判断楼主没撒谎,让值日管理员有空注意一下楼里的跟帖情况,我一看到就跑过来跟你说了,现在施年应该还和他妈妈一起在宿舍楼收拾行李。”
杨司乐匆忙道了声谢,仍旧对此心存怀疑和警惕。
他不相信,年年怎么可能休学?他苦心隐瞒病情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像正常人一样上学,得到和普通学生同等的机会吗?他怎么可能甘心休学一学期?!
如果待会儿宿舍楼里没有施年的影子,西洋楼里亦没有风声,那就肯定是楼主为了博眼球不惜造谣,他会放弃原则,上校内网追着楼主私信十条脏话。
说到做到。
上课铃响,林漓跟着他跑出民乐楼,不得不回去上课。杨司乐独自溜进了A栋宿舍区,满头大汗地爬到位于三楼的施年所属的寝室。
他希望自己扑个空,遗憾的是,刚拐入三楼的过道,他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付宜。
付宜也看到了他。
与近乡情怯不同,杨司乐是在接近一个自己难以消化的事实,仿佛他跑得越快,施年离开得也越快。
因此他慢下步伐,改作贴着墙根走,一步一步,往施年的寝室缓缓挪去。
付宜见他来了,并不惊讶,平静地解释道:“我怕打扰你学习,本来打算周末再告诉你,既然你来了,阿姨就当面和你说吧。”
杨司乐一路跑得太快,此时两耳嗡鸣,听不清她的话,只直勾勾地盯着正把教材装进收纳箱的施年的背影,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喉头宛如塞了一个软木塞,连声“年年”都发不出来。
施年转过身,扭头看他,下意识皱了皱眉,眼神好像是在说:“你瞅啥?”
杨司乐想起自己来庆江音中报到的第一天,在去教学楼的路上与施年不期然重逢,施年便是用类似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他记忆犹新。
如今施年竟没有躲避他热切的视线,而是大喇喇地看了回来,他一时分不清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施年手上的动作不停,付宜兀地叹了口气,握着杨司乐的肩膀,把他推到了自己身前:“年年,这就是洋洋。”
施年总算停下了。
杨司乐和他俱是一怔。
他先一步化开了眉目中的侵略性,抱着两本书不自在地向杨司乐点了点头:“哦……好久不见。”
他错开视线,颇觉羞耻地红了脸:“……洋洋哥哥。”
这个暌违已久的称呼一出现,杨司乐就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施年又一次忘了他。
但他不确定施年忘到了什么程度。
是忘了那个夜晚,还是忘了自己其实喜欢着一个人,或是彻底忘了“杨司乐”,只记得小时候的“洋洋哥哥”?
事实上,情况比他以为的更严重。
“他不记得上高中以来发生的所有事了。”付宜当着施年的面,向杨司乐坦诚相告,“所以我和你施叔叔商量过后,决定尊重他的意愿,先让他休学一学期。我会带他去上海接受治疗,等他状态稳定了再回来复学。”
杨司乐突然体会到了,当年自己要离开庆江搬去北京时施年的心情。
前两周,他想过好多种坏可能,做了好多次心理建设,唯独没想过,施年会被自己打击至这个地步,必须休学养病;唯独没安慰过自己,如果施年大半年都不回学校上课,自己该怎么办。
“那么远吗……”
他即使每周五一放学就坐动车赶去上海,也顶多匆匆看一眼施年便得踏上回程。
“上海的医疗条件更好。我找到了当年给年年确诊的那位医生,他正好在写健忘症这方面的论文,会对年年很上心。”付宜答道。
杨司乐完全理解了小时候的施年。他如今十七岁半,只比十岁的年年强在,他不会把“我想跟你一起去上海”这句话说出口,他很清楚,绝对不可能。
他与年年终究要迎来第二次长久的分离。
杨司乐装作擦脑门儿上的汗,顺势把眼泪咽回了肚子里,哽咽的声音却彻底出卖了他。
“太远了……对不起……可是真的太远了……”
施年见他一副快嚎啕大哭的样子,不是很能懂他何以悲痛至此。
但看在幼时情谊的份上,他还是放下了书,走到杨司乐面前,想轻松一些,宽慰他两句再告别。
然而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他也不好意思做出太热情亲昵的动作,只能束手束脚地摆了摆手:“洋……”
——叫“洋洋哥哥”真的羞耻,他抿了抿嘴唇,改口说:“我又不是回不来了,哥,你别这么、这么夸张……没必要,真没必要。”
杨司乐闻言,索性放下手,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
命运弄人,他好不容易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施年却完全忘了有这回事。在他眼里,自己应该挺滑稽的吧。
杨司乐克制住眼泪和的情绪,流连忘返一般,目不转睛地打量施年的脸。从额头看到眉眼,再看到自己原本下定决心要好好吻一次,但似乎将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无法吻到的嘴唇。
“主要是我想起我爸了。”
为了能看清施年的脸,杨司乐不敢让眼眶涌上新的热泪,用力扬起了笑容,说:“他在英国的时候,我们经常打电话,我以为我们离得很近。”
可他还是没忍住,落下了一行热泪:“其实我们离得很远,特别,特别……特别远。至今依然是。”
施年的表情裂开一角,眼底同时浮上了惊诧和不忍。
杨司乐连忙用手揩掉自己的眼泪,从校裤兜里摸出这几天随身携带的两人合照,递给了施年。
施年接来看了看,两个小孩儿怀里各自捧着一条鱼,笑得像童话书里的插画。
“年年,加油治病。等你好一点了,哥哥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杨司乐红着眼眶,跟照片里笑得几乎一模一样,“下次不准再忘了,再忘记我就!”
他突然扬起手,作势要揍施年一拳。
施年意外地没躲,似乎相信他不会打自己,淡然地反问道:“你就干嘛。”
杨司乐的手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不舍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不干嘛,我就再说一遍,说到你想忘都忘不掉为止。”
第36章 恭喜啊
第二天下午,施年在付宜的带领下又出发去了上海。杨司乐得留在学校上课,无法去机场送一送他。
头天他没有请假,私自翘了一节课去宿舍楼找施年的事被科任老师告到了班主任薛琳那儿去。晚自习途中,薛琳把他叫到教室外的过道上,难得冲他大发雷霆:“挨过一次通报批评就不怕第二次了是吗?你到底知不知道‘规矩’这两个怎么写?”
杨司乐知道,却不认为自己有多大的过错,对此毫无悔意。
薛琳见他仍一脸不服,沉声命令道:“抬头看着我的眼睛!”
杨司乐依言抬头,整个人无精打采。
薛琳气势再涨一截,掷地有声地说:“杨司乐,入学面试那会儿的你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仔细想想,你最近到底干了些什么?上课走神,无故旷课,成绩下滑,排名全班倒数,你真是越学越倒回去了啊!”
“你上学期花那么多心思搞摇滚乐队,我拦过你吗?你拿着社团活动报告来找我当指导老师,要我签字,我痛痛快快签了;你上文化课偷偷写歌词,科任老师来找我告状,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没理骂过你。你就不懂是为什么吗?”
“我悄悄问过你们乐队另外两个成员的班主任,知道你们都不是只能指望艺考出头的那种学生,所以你跟陈楠在专业课上没什么进步,我觉得无伤大雅。你们都是有想法的孩子,心里自有一杆秤,会衡量做这件事需要付出的代价自己能不能承受,我一直是这样以为的。”